華國鋒歸葬山西前后

夏陽

2009年4月8日上午，華國鋒骨灰安放處奠基儀式在山西交城卦山南麓舉行。典禮由他的戰友兼親家、原山西省委書記李立功主持。按照工程進度要求，一年以后，華的骨灰會被安放在此處。2008年8月20日，87歲的華國鋒因病醫治無效，在北京逝世。

逝世之前，華國鋒最后一次公開露面是在中共十七大上，彼時，于主席臺最后一排就座的華國鋒淡于政治的疲倦之意盡顯。而華國鋒生前最后一次返回山西交城縣則是在1995年，距今已近16年。

久別之后，載著“中國共產黨的優秀黨員，久經考驗的忠誠的共產主義戰士，無產階級革命家，曾擔任黨和國家重要領導職務”的榮譽華國鋒魂歸故里。

山西交城縣卦山之上，一座600余平方米的華國鋒紀念館將拔地而起。但這似乎遠無法記載這位老人的人生。以“華國鋒”之名在卦山的山上開始游擊戰爭成為新中國歷史上唯一一位集中共中央主席、國務院總理、中央軍委主席職務于一身的國家領導人，在政治上卻充滿矛盾。

1976年打倒“四人幫”、拯救全中國的功臣_卻在1978年因為提出“兩個凡是”的執政方針而被黨內群起反對，成為守舊勢力的代表。

面對全國對10年文革的“反思”和對改革的強烈呼聲華國鋒不得不退出了政治舞臺。其后的27年中，這位聲名顯赫的革命者絕口不談政治。在上世紀80年代后出生的人心中，“華國鋒”似乎從來都不是新中國歷史上的重要人物。

這種沉默直到臨去世前被打破，華國鋒提出了他人生的最后一個要求：“我回卦山吧，那里樹多，清凈。小時候在那兒，打游擊也在那兒……”話中，除卻落葉歸根之情，一個戰爭年代的革命者，或許是華國鋒對自己一生最具意義的懷念。

以革命者的身份回家

據《聯合早報》報道，華國鋒回家鄉安葬的心愿，最后得到了中共中央總書記胡錦濤的批準。長達5米的H形鼎形墓地外觀，最終是取自華國鋒漢語拼音第一個大寫字母，作為他歷史身份的最后定格。

華國鋒陵園位于交城縣城西北卦山，順南望去，整個交城縣城盡收眼底。墓地北面是國家級文物保護單位卦山天寧寺，西邊是山西省級文物保護區瓦窯原始遺址，東側則是建于清康熙年間的古廟文昌宮。

地址被選定后，在交城縣委常委擴大會議上，與會人員一致認為，“華國鋒同志的骨灰安放在家鄉既體現了華國鋒同志對家鄉的赤子深情，也是家鄉人民的心愿，更有利于人民群眾接受革命的傳統教育”。

華國鋒原名為蘇鑄，1938年參加抗戰時，因取意“中華抗日救國先鋒隊”，蘇鑄改名為華國鋒。

那時書生意氣的熱血行為，被他自己在20世紀60年代寫給一個中學同學的信里披露。“你還記得嗎？你我的母親對我們都是很關心愛護的。我們的父親都早去世，靠母親撫養長大。但她們對怎樣才對孩子愛的好怎樣叫孩子鍛煉成長就缺乏知識，唯恐自己的孩子吃苦。在民族存亡的關口，也不讓自己的孩子去參加戰斗。”

“為此，我們曾瞞著她們商議逃跑，離開家庭參加游擊隊。就在這緊要關頭，我逃脫了母親的控制約束，參加了抗日游擊隊。環境是艱苦的，但在戰斗中鍛煉自己，直到現在還遺憾的是當時沒能幫助你擺脫你母親對你的約束，未能達到一塊參加革命、一塊戰斗、一塊學習、一塊鍛煉成長。”

信中對兒子偏愛有加的母親，在去世前卻因華國鋒忙于工作無法分身，未能在人生最后見上兒子一面。華國鋒這位擔任過中國領導人的革命者，在其后59年中，僅回家三次。

華家人對其遺愿相當重視。華去世一個月后，2008年9月22日，華國鋒之子蘇彬、蘇華以及華國鋒生前秘書曹萬貴等人，在交城縣縣城以北的卦山一帶就墓地選址進行實地考察，并形成初步的選址意向。

而此前的2008年7月，華國鋒臨危之際他的親家李立功便已在交城盤旋數日。三易其地的陵區，最終由山西省建筑設計院承擔總體規劃設計。

“鯤鵬展翅”與“人格是金”

1991年，中國的政治氣氛剛剛回復平靜時，華國鋒第一次探鄉，回家的愿望就非常強烈。他在自己出生的房間留影后連聲感慨：“到家了，到家了！”

相對于八寶山，以革命者身份回到家鄉安葬，似乎是華國鋒最好的選擇。在北京，這位已經沉默了27年的政治人物，僅僅是一個閉門不出的普通老人。

輝煌與沉寂在他身上的交替極為快速。

抗戰勝利后，華國鋒一直在毛澤東的故鄉湖南省湘潭一帶工作，華國鋒在湖南工作20余年后，被毛澤東評價為“講老實話，是老實人”。此后的1971年1月，華國鋒被調往國務院工作。到1975年，華國鋒已成為國務院副總理兼公安部部長。周恩來逝世后，在毛澤東提議下中共中央政治局1976年2月通過華國鋒為國務院代總理，主持中央日常工作。同年4月，根據毛澤東提議，政治局通過華國鋒任中共中央第一副主席、國務院總理。

1976年毛澤東逝世后，華國鋒深感“四人幫”帶來的危機，和葉劍英等人配合粉碎“四人幫”。新華社曾就此評價稱，“華國鋒同志在粉碎‘四人幫這場關系黨和國家命運的斗爭中起了決定性作用。黨和人民不會忘記他作出的重要貢獻。”

“文化大革命”之后，擔任過20多年國務院副總理的鄧小平復出工作，得到了中共高層的廣泛支持。而一度取得黨內支持的華國鋒卻在黨和國家的發展方向等根本性問題上與人心背道而馳，他堅持毛澤東晚年的錯誤路線，提出“兩個凡是”，矛頭直指對鄧的“永不翻案”結論。

1978年，一場華國鋒的“兩個凡是”與鄧小平所倡導的“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兩種執政指導思想的較量，以大討論的形式在全國展開。

1980年，華國鋒國務院總理職務被免，在同年12月召開的中共中央政治局會議上，華辭去中共中央主席、中央軍委主席職務。

大陸媒體曾報道稱，在華國鋒辭職之前，陳云曾直接找到華，要求他辭去領導職務。陳云曾回憶稱：“我講了一句，希望國鋒同志珍惜已有貢獻，就是說，不要隨便丟掉已經有的這一點貢獻。”

被毛澤東數次提醒要“多講講政治”的華國鋒，最終在歷史中偏離了政治的航向。功過是非，他從此閉口不談，更很少邁出北京的住所，包括回鄉探家。輝煌的歷史之后，華國鋒的余生平淡得近平壓抑，雷打不動的只有年年對毛澤東的兩次悼念。

從1982年到2002年，華國鋒連續四次被選入黨代表大會的中央會員會。甚至在中共十五大之上，華國鋒成為唯一一個全票當選的中央委員候選人。晚年，沉浸于書法的華國鋒有兩幅字最令人稱道，即為“鯤鵬展翅”與“人格是金”，這似乎貫穿了1980年前后華國鋒的命運。

四年領袖 百年淡忘

淡忘一切，或許需要時間。在華國鋒辭職6年后，依然有人將他的戰友、兒女親家李立功“擁華反鄧”的舉報信送到鄧小平手中。

1986年12月，中央辦公廳突然通知山西省委常委全部到北京開會。匆匆出發的山西全體領導班子，并不知道此行所為何事，一時引起各種猜測，有的猜測是山西可能出了重大事件，有的猜測是省委領導班子可能要有重大變動。時任山西省委書記李立功，也只是在中央的電話通知中得知，山西有些重大政治問題要解決。

而這一切，則是已經退位6年的華國鋒所引起的。

李立功等人在北京面見其時的中央書記處書記習仲勛后被告知：“有一封信送到小平同志處，小平批給書記處酌處。書記處開會研究，認為不讓你們來，問題說不清楚，所以決定讓你們常委全體來北京。”

這封信直指李立功擁華反鄧，信中稱山西的政治形勢很亂，山西是華國鋒的故鄉華國鋒與李立功不僅是同鄉而且還是兒女親家，山西擁華反鄧的氣焰十分嚴重，人們壓力很大，不敢向上反映。還說省委內部不團結，任用干部存在嚴重問題，工農業形勢都不好等。

這封信被鄧小平于1986年12月11日批示在政治局范圍印發，并要求對山西的問題，請書記處討論斟酌處理。

“擁華、反鄧”，依然是特別重大的政治原則問題，從其時中共領導聽取山西“擁華反鄧”匯報會的規格上，亦可看出這一問題的嚴重性。此次匯報會的主持者為胡耀邦，聽匯報的中央領導有趙紫陽、萬里、習仲勛、喬石、王兆國、薄一波、王鶴壽等，當時的最高級別黨政要員幾乎全部出席。

雖然事件最終證明并不存在李立功“擁華反鄧”之事但這也是華國鋒所不愿見到的局面，為避免各種不利影響，華國鋒直到1991年李立功離開山西省委領導職位后，方才回家探親。其時距離他淡出中共政治舞臺已經整整10年。

或許令他終感欣慰的是，他獲得了中央的信任。

2008年8月31日，華國鋒遺體告別儀式在北京八寶山革命公墓禮堂舉行。不僅以胡錦濤為首的中央九常委全部出席告別儀式，以江澤民同志為代表的中央第三代領導集體重要成員亦出席告別儀式。

官方在華國鋒生平簡介里，主要提及粉碎“四人幫”中的重要貢獻，“兩個凡是”并未出現。這一肯定，對華國鋒來說，或可稱之為遲到的驚喜。之前，這一歷史定論對華來說是一個無法企及的愿望，1989年5月31日，鄧小平在談論中共三代領導集體時，曾提及介于第一代和第二代之間的華國鋒：“他本身沒有一個獨立的東西，就是“兩個凡是”，只是一個過渡。”

命運讓這位僅過渡74年的領袖，改以數十年沉寂平靜地面對生活。即便是以革命者的身份回鄉安葬，華國鋒的夫人也在媒體作出報道后當即致電當地相關人士要求對外界關注沉默以偉

幾十年習慣的沿襲，華家已低調至極對這個老人最后的要求，他們并不想節外生枝。

編輯 陳磊 美編 黃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