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養的孩子

姚　劍

她從來就不是漂亮的孩子。雖然她的母親美麗端莊，父親也儀表堂堂，但從來都沒有人說她漂亮。她刁蠻、任性，在學校里是小公主兼小霸王，因為她的父親是市政府領導，而母親，辭掉公職后辦了一家建材公司，規模雖不算很大，但資產可觀。老師讓她當班長，什么事都向著她。她的成績不是很好，人也不是很漂亮，但這有什么關系呢？她的父母，是那么的優秀，長大之后，理所當然會為她安排好前程，一路錦繡。

但她并不開心，父母對她管教很嚴。后來，父母還把鄉下的堂弟接到了家里，堂弟什么事都要和她爭，爭不過就說她是抱養來的。而父親總是偏向堂弟：“他比你小，做姐姐的就應該讓著他。”她不依，叫著嚷著：“他只是我的堂弟，又不是我的親弟弟！”“啪啪”，她的臉上被印上了兩個鮮紅的掌印。她哭了，哭得聲嘶力竭，從來都沒打過她的父親居然打了她！小小的她胡思亂想：“難道，我真是父母抱養的孩子？就像電視上說的那樣？”她從此有了疑慮，才小學三年級的孩子，卻天天捧著小鏡子照來照去，心想：“自己怎么長得一點兒都不像爸媽？”

私下里，母親偷偷地對她說：“既然你知道你是抱養的，就要聽話點，你父親說了，如果你表現不好，就扔你在街頭做回流浪孩，養你堂弟送終算了，養一個男娃總比女娃強。你一定要乖啊。”

想著街頭流浪孩的慘狀，她的心不禁抽搐了幾下。再去上學，她的班長職位被老師取締了，理由是她經常欺負同學、成績又考了倒數第一。班上同學都不太理她了。她找母親訴苦，母親聳了聳肩：“你想想自己有什么理由做班長？”她本來想說憑當官的爹和做老板的娘，但一想到自己是抱養的，話就咽了下去，淚珠在眼眶里拼命打轉。

好像突然間，她比原來懂事了許多。她很用功地學習，因為本來就不笨，所以成績很快就上去了。她同時也變得溫文爾雅起來，對老師和同學都很有禮貌，回到家里，很自覺地完成作業，規規矩矩像個乖學生。不再像以前那樣用零食討好同學，卻依然有一群同學圍著她轉，爭著和她做朋友。她又當上了班長，她的成績一直很優秀，但她和父母的關系總有一層隔閡，她心中一直有個聲音在喊“你是抱養的孩子”，這個聲音一直在提醒著她，讓她不敢有絲毫的松懈。

她考上了大學，大學畢業后憑自己的本事進了一間大公司做事。她交了個男朋友，人長得不錯，家境也好，是經營房地產的。他對她很好，她帶他回家，鄭重地向父母介紹。父親和他一直在談笑著，相處得很好。但不久，男友對她的態度突然冷淡了許多。她去找他，詢問為什么。男友說：“你是抱養的吧？我找你父親幫忙跑一地產項目，可你父親竟說你是他抱養的，不值得冒這個險。”她的心有點痛，卻依然說：“不幫就算了，你又不是缺錢花。”男友冷笑：“那我還犯得著和你交往嗎？說白了，我和你交往不就是沖著你父親去的嗎？跟你出去，都有損市容。”

她大哭了一場，原來所有的甜言蜜語都是假的，她是不漂亮，可是不漂亮的她也有自尊心啊。她有點恨父親出賣了自己的隱私，卻更恨騙她的男友。她想，也許父親的狠心是對的，父親的狠心讓自己看清了男友的居心。

她去了另一個城市工作，在外面租房子住。她又交了個男友，她隱瞞了自己的身世，說自己的父母都在鄉下，很窮。男友很愛她，開始攢錢供房子。她有點動心，打電話給母親拿主意。母親爽快地說，明天我去找你們。第二天，門鈴響了，她去開門，她呆住了：這是她時尚干練的母親嗎？母親打扮得像個鄉下老太，穿著粗劣的服裝，滿臉風霜，步履蹣跚。母親示意她不要說破。男友知道這是她的母親后，很開心地帶去逛街，還給買了幾套衣服，請去麥當勞吃雞翅，而他自己只吃炸薯條。

后來，她和男友結婚了，不久，又有了孩子。待產時，丈夫和父母都焦急地守在產房外。她難產，動手術時大出血，兒子平安了，她卻還在昏迷不醒。她的血型竟是罕見的血型，醫院一時找不到這么多的血，她的父親挽起了胳臂，我來！女婿怔住了：她不是你們抱養的嗎？

血，父親的血一滴滴地流進了她的體內；淚，她的淚，一次次地洇濕了她的枕頭……

(圖片提供 美舍麗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