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里的螢火蟲

碧天朗月

“昭和二十年（1945年）9月21日晚，我死了。”

這是動畫電影《再見螢火蟲》的第一句臺詞。

一個衣衫襤褸的14歲少年，氣息奄奄地躺在人來人往的車站，正走向他短暫生命的終點。這是在戰敗一個月后的日本。

恍惚間，少年看到了他死去的妹妹，看到了那個飛滿螢火蟲的夏天——

那時候的哥哥和妹妹是幸福的。裝滿糖果的鐵皮盒子，漫天飛舞的螢火蟲，哥哥拉著妹妹的手在夜晚奔跑，妹妹發出銀鈴般的笑聲……

空襲開始了，媽媽在轟炸中遇難。在這突如其來的打擊面前，哥哥能做的，只是將媽媽死去的消息瞞著年幼的妹妹。空曠的廣場上，哥哥賣力地為哭著找媽媽的妹妹表演著單杠，夕陽下兩個瘦小的身影顯得那么單薄。也許就是在那一刻，哥哥試圖將所有的悲傷扛起，決定在廢墟上為妹妹撐起一片晴空。

兄妹倆投靠了他們的親戚，然而，戰爭讓親情疏遠，物質的貧乏更使得人們彼此冷漠。越來越多的白眼和碗中越來越少的米飯暗示著他們必須離開。哥哥終于決定帶著妹妹搬走，去建造一個屬于他們自己的家。但是，在唱著歌快樂地離開的時候，他豈能料到戰爭將給他們帶來更加悲慘的命運。

螢火蟲再次飛舞，可兄妹倆的厄運不斷降臨。饑餓和疾病成為困擾他們的最大問題，為了讓妹妹不再餓肚子，哥哥只好趁飛機轟炸的時候去偷。每當他在人已逃離的房屋中找到一些吃的東西，他都會無比興奮。

在漆黑的廢棄防空洞中，哥哥將螢火蟲捉進蚊帳，漫天飛舞的螢火蟲在悶熱的夏夜里忽明忽滅。哥哥將熟睡中的妹妹緊緊抱住，生怕一松手就會失去。只有14歲的他并不知道，戰爭本身就意味著失去。

原來，妹妹早已知道媽媽不在世了，她那么小的年紀就已經理解了死亡和墳墓的含義。一捧捧螢火蟲的小尸體，從妹妹的手中墜落，混入泥土，化做塵埃，哥哥仿佛看見了媽媽那同樣脆弱的肉體燃成灰燼的樣子。死亡再一次擊打著哥哥幼小而堅強的心靈，這時滾過面頰的淚水，也許是為了媽媽，也許是為了螢火蟲，也許只是為了生命不堪一擊的脆弱。

螢火蟲的生命是短暫的。在漆黑的夜空，它們盡情展示著美麗，然后在黑暗中悄然墜落。惡劣的環境使妹妹身上起了濕疹，但他們沒有錢去看病，也沒有錢買藥……終于，年幼的妹妹沒能經得住饑餓和疾病的雙重折磨，悲慘地死去。

妹妹的離去也是在一個漫天螢火蟲的夜里，她含著笑，在最美的風景中去尋找那只有在夢里才能擁有的幸福生活。

當螢火蟲再次亮起的時候，那個裝糖果的鐵皮盒子，那個有著銀鈴般笑聲的小女孩，那個山腳下、門口搭有秋千的防空洞，那些漫天飛舞的螢火蟲……所有這些都讓人感到一種令人窒息的悲涼。

一切都那么殘酷，一切都那么不近人情，在戰爭面前，一切美好的愿望都是徒勞。哥哥為了妹妹和自己能夠生存下去，已經拼盡了全力，可他仍然不能保住這唯一的至親。絕望伴隨著夜晚降臨，當火焰漸漸熄滅時，幽幽的螢火蟲為孤單的哥哥奏響最動人的旋律，星星點點升騰著的光亮在遙遠的天空形成溫暖的笑臉——那是戰爭奪走的他所有的親人和生活的全部……

（每 天摘自《美文》2008年第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