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魯民
這世上有些東西,最好別看透,留幾分神秘,留一點朦朧,留一絲懸念,可能會更有意思些。
魔術,如果讓觀眾看透了手法,知道了訣竅,這門藝術也就壽終正寢了;變臉,正因為迄今為止大伙都沒有看透其技術真相,才能屢演屢新,大受歡迎,成為國粹。
交朋友,各有目的:或為友誼,志同道合;或為利益,互相利用;或為酒肉,吃喝玩樂——都能好得如兄弟一般。但如果以鷹隼般犀利的眼神,看透每一個朋友的交友動機,你可能就成了孤家寡人,“人至察則無徒”。當然,也不能糊涂到朋友把你賣了,你還替他數錢。
談情說愛,“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這種人真有,但不多。現實生活中,兩個人能走到一起,肯定各有所圖:你圖的是我青春貌美,我圖的是你才高八斗;你圖的是我嬌艷可人,我圖的是你家財萬貫;你圖的是我溫柔賢惠,我圖的是你收入穩定……這些情感的內在元素,既不要看透,更不能說透,否則就很沒意思,還是朦朧一些為好。而且,誰說愛錢不能與愛人合為一體?誰能把愛才與愛人區分得清清楚楚?純而又純的愛情,上哪里找去?
建功立業于戰場,如若徹底看透了,不過是殺來殺去,你搶我奪,成王敗寇。果真如此看法,那就沒有了我們對“不教胡馬度陰山”的飛將軍的萬世景仰,沒有了我們對“封侯非我愿,但愿海波平”的戚繼光的千秋緬懷,更沒有“至今思項羽”的思古之幽情,剩下的大概就只有“可憐白發生”的喟嘆。這歷史也就變得太乏味、太枯燥、太無趣了。
科學研究夠神圣了吧,探索自然奧秘,造福人類社會。可要是真看透了,無非是整天窩在實驗室里,和一堆瓶瓶罐罐打交道,試驗來試驗去,弄幾個數據,湊兩篇論文,得個把小獎。達爾文忙活了一輩子,不過就是發現了人是猴變的;都說牛頓偉大,也無非是弄明白蘋果從樹上掉下來的道理!好在科學家們都是沒看透的人,癡迷不改,堅持不懈,苦心孤詣,殫精竭慮,一條路走到黑,才有了今天的科學昌明、經濟繁榮、社會進步,億萬生靈享受著科學研究的成果。
推而廣之,如果看透了,演藝事業不過是一幫瘋癲男女在裝瘋賣傻,神經兮兮,弱智得很,還自以為得意;編輯事業,說到底是“為他人作嫁衣裳”,白搭工夫瞎操心;作家,夠讓人羨慕了吧,看透了,不過是在編瞎話、碼漢字罷了。
親情是最珍貴的情感,倘若看透了,其聯系紐帶不過是人類繁衍所必需的一種高級條件反射,并未超越動物性。就像兇猛的鱷魚,又是慈愛的媽媽,殘忍的豺狼,對子女卻關愛有加。
人生在世,當有慧眼:看透敵人的本質,不當東郭先生;看透小人的嘴臉,不與其為伍;看透騙子的謊言,不上當受騙;看透別有用心者的挑撥離間,不被人當槍使;看透行賄者的糖衣炮彈,不信他的花言巧語。但也不必把所有的人和事都看透,譬如親情、愛情、事業、友誼等等。一個什么都看不透的人,是糊涂蟲,顢頇透頂,無藥可醫;而那些精明到了骨子里的人,那些什么都看透的人,活得既累又沒情趣,是不可交之人。
(肖純聰摘自《雜文報》2008年11月19日,黎 青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