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很多城市的老年人憑借當地老齡委頒發的優待證,免費乘坐公交車。在公共汽車上,眾老者無不為優待證配了極好的套兒,再用絲帶系好懸掛胸前,那份珍重里充盈著對政府的感激和對生活的信心。72歲的我看到此景,在內心漾起一股幸福潮水的同時,更讓我回憶起當年在我曾誤打誤撞被分配到北京市公交戰線的那些事兒。
1971年夏天,我被所在的空軍部隊勒令復員,理由是上大學時曾接受組織的安排擔任過外國留學生輔導員,有“里通外國”的嫌疑。我憤怒且無奈,但是沒有聽從戰友的好心勸告,以有病為由多要幾百元的復員費,而是一如既往地“把一切交給黨安排”。我先是被分配到北京市汽修八場當維修鉗工,后來調進北京市人民汽車公司工會工作。漸漸我發現,原來“輪子行”里并非都是“粗人”,他們當中有延安時期最早的軍委通訊科長、北京鐵路局最早的客運處長、晉察冀邊區貿易公司的經理、早年參加越南解放事業的戰士、海外歸僑、“一二九”運動的大學生……他們從不提起當年的光榮史,只是本本分分地做著為客運一線服務的工作。而廣大的公交工人日夜奔忙,用行動去實現“一心為乘客,服務最光榮”的信誓。
1976年地震期間,北京市公交在極其困難的條件下,職工們舍小家為大家,保證了全市的交通順暢,使得全市秩序井然。這引起了北京市總工會領導的重視,倪志福、李瑞環找我了解公交職工的情況,問,為什么早5點市內的各路車都能準時發車?線路、車組、司售人員是怎么提前到站點的?
我向他們介紹了凌晨3點鐘景山門前會車的事兒。北京城直到1924年才有了天橋到西直門的第一條電車線路。新中國成立后,公共交通大發展,車多了,人多了。為了保證職工按時到崗,公司安排每天凌晨3點,各線路派出通勤車把沿線不分場路的職工帶到景山聚齊,各路職工再分乘本路的車趕回首發站點準備首班車。黎明時分,景山下笑語喧嘩,車燈閃閃,很是壯觀。景山會車,不僅保證了全市的正常運營,也順便交流了情況,一舉兩得。
1976年7月28日凌晨3點42分,上早班的公交職工正在景山前結束會車、準備出發,此時只見天光閃亮,山搖地動,人們站立不穩,瞬間傳來附近民房的倒塌聲。居民也扶老攜幼逃出家門,高呼:“地震了!”會車的各路職工先是被這突發的災難驚呆了,很快大家醒悟到:“趕緊上路,不能此時讓北京癱瘓;此刻,人民需要我們!”于是,奇跡出現了:在余震不斷的京城,早5點,全市的公共汽車準點發出了第一班車。而此刻,有的職工家里房塌了,親人砸傷了,他們把家托付給親友,毅然地堅守崗位,用更熱情的服務寬慰市民驚恐的心境。全市公共交通秩序井然。平凡的公交職工不僅保證了京城的穩定,而且聽從中央的緊急召喚,立即從車路抽調一批優秀的司機,駕駛著100輛新出廠的212吉普車趕往唐山,溝通中斷了的中央與災區的聯系,他們出發時連家也沒回……
和公交職工處久了,我發現他們的要求是那么低,比如有間自己的房子,能美美地睡上一覺,孩子下學回來能有人照顧,清明的時候能倒個班,給父母的墳上添把土……然而他們卻把時間、生命豪爽地鋪在線路的暢通上,讓每個乘客都能來得及時,走得滿意。平實、樸素,就像田野的沃土,擁抱種子,把糧食送給人間。他們是怎么想的呢?
一位5路老司機跟我說:“有件事教育我一輩子。1954年冬天的一個晚上,我那時是售票員。車到天橋正趕上天橋劇場散戲,人們排著隊上車,我照顧著乘客的安全,最后上車關門也沒細看。車到前門時,我打穿兒賣票到了后門,只見一雙濃重的眉毛向我一揚,他身后的人趕忙遞過票錢,‘周總理!’我驚呆了,接錢的右手怎么也放不下來。這時車里沸騰了,有問總理好的,有忙著給總理讓座的,總理微笑著點頭,和大家打招呼。我卻激動得不知說啥好,一個勁兒地傻笑。車到北海,我攙扶周總理下車,他用力地握著我的手,明亮的眼睛看著我說:‘小同志,你的工作很重要啊,感謝你!’”平凡,并不驚天動地,然而驚天動地的偉業,離得開平凡的日積月累嗎?
1981年我回歸所學專業,調到民航總局辦雜志,結束了十年的公交生涯。然而,“馬路車間”真切的情緣卻長存心中。在街上只要看到公交車,我就覺得我還是他們中間的一員,還在背著票袋子打穿兒賣票。如今,當我登上新型的公交車,去觀賞京城新貌的時候,我由衷地感謝生活慷慨的賜予。
(責編:孫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