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放區的人民好喜歡
1949年我9歲,大麥抽穗、油菜開花的時候,一大早,聽到縣城那邊響了一陣子槍炮,大人說,共產黨過來了。后來曉得,那天是4月23日,家鄉解放日。
本來滿目瘡痍、滿耳呻吟的大地,沒有幾天,歌也來了,舞也來了,鎮上的秧歌,大人跳,孩子跳,一隊過去,又一隊過來。村上,只要年紀輕些的,到處在唱“叔拉叔拉多拉多”。學校天天教新歌,“解放區的天是明朗的天……”很快,我們都會了。
村東小學的那個教室,每天晚上汽燈一亮,一村人就聚集上了。土改工作隊的同志,每天召集大家開會,組織生產,推選干部,劃成分,分土地,破除迷信,宣傳男女平等,每天熱氣騰騰。最是選村長條件特別,說是家里越窮越好,人品越老實越好,至于能力、文化,一點也沒要求。我們村的新村長,從鄉政府開半天會回來,到村上兩三句話就讓他說完了(真想不到,三四年以后他們個個都成了演說家、鼓動家),可他們不拿一分錢,不嘆一聲苦,天天歡歡喜喜地忙上忙下。過去村上,只有唱大戲,做廟會才會敲幾下鑼鼓。解放以后,“五一”勞動節敲,“十一”國慶節敲,送青年參軍、慰問烈軍屬、送公糧、給勞動模范戴光榮花,統統敲鑼打鼓。1950年勞動節,區里組織慶祝活動,村上每戶至少去一個人,鑼鼓從村上一直敲到8里路外的大會場,會議一開完,接下來大游行,蕩旱船、打腰鼓、吹嗩吶,三四里路長的隊伍,一直鬧到下午兩三點,餓不餓也忘記了。
文化翻身好迫切
年底,村上就辦起了冬學。農民吃足了不識字的苦,聽到不花錢還有人教識字,一下就報了一二十個,小的十二三歲,大的三十多歲。也是村上人開會的那個教室,每天晚上先冬學上課,再群眾開會。那年我讀四年級,晚上,夾在識字班里湊熱鬧。教冬學的是一個在上海做過布店的舊朝奉,他也沒讀過什么書,有的字讀國音,有的字讀土音,有的字土音和國音相差很大,他就說有兩種讀法,大家也都認了。學員年紀偏大,記性不好了,一個晚上只教幾個字,也是今天學了明天就忘。我在那里邊,如魚得水,成了他們的當然先生,常常左邊有人問我,右邊也有人問我,把個四年級的孩子搞得神抖抖的。這種冬學,有一本冬學讀本,每年立冬開始上課,上到來年春耕告一個段落。
小學更是一派興旺,各年級都有插班生,一批中途停了兩年三年學的半大孩子,又重新回到教室。人多了,我們從五年級開始,一個班不再設兩個年級,到我上六年級,班上已經有41個同學。學校教室不夠,將東面土地廟的菩薩扳倒,粉刷成新教室,最后我就是從那里面畢業的。記得做過一年村干部的王金海,他19歲,還有我堂姐20歲,都成了我的同班同學。金海每天做一早晨農活,再來上課。我大姐更珍惜時間,每天天不亮就背書了,不知她哪里弄來一本《升學指導》,里面都是雞兔類、年齡類那樣的古怪題目,她一道也不肯放過,最后一本書給她翻爛了。
就這所小學,1951年一下考取了7個初中生,到第二年輪上我們了,增加到16個。這所小學,由一個鄉紳開辦于1920年代,管轄六七個自然村,斷斷續續,時辦時歇,二三十年里,念到畢業的不到20個學生,解放后一年就超過了這個數。記得每個星期六下午,佩戴著中學校徽的我們,成群結隊從縣城回家,唱最時髦的歌,夾一個英文單詞打趣同伴,講發生在老師身上的笑話故事,一路上,引來的都是羨慕目光。
男女婚配大變樣
解放前結婚,程序繁復,鄉村青年結不起婚是常有的事。解放后說,結婚要新事新辦了,花轎一律不準用,新娘子不頂面罩不戴鳳冠,新郎官不著長衫不戴禮帽,男女說合也不用媒婆,改了“介紹人”,喜酒不請了,改了發喜糖,親友的婚禮當然也就免了。
村上的王連生有點文化,政府要他做個示范,第一個采用新式結婚。那天,男方有一批人接,女方有一批人送,新娘夾在那行隊伍里,大家都一路步行,只有那件大紅棉襖,在告訴四邊看熱鬧的,誰是那天的主角。還有一個紅根媳婦,老公三十幾歲得急病死了,丟下一家四口,生活沒了著落。南段村上的一個老長工,叫牛小根,40多歲了,還是光棍,他瞄上了。那天鄉里開群眾大會,兩個都去了,男的搬了條長凳,招呼女的說,坐吧。兩個就坐上了一條凳。那時,大家覺得轉這個彎太大了,很不習慣。沒過幾天,男的把被子往女方家里一搬,就這么簡單,村上又多出了一對夫妻。
新規矩還有,男女雙方講定了以后,兩個上照相館拍個結婚照,就是從那時候開始的。拍那個照很隆重,那是要放大了鑲上鏡框,掛進洞房,讓親友長期欣賞的。他們頭發光溜,衣裳嶄新,男的戴個解放帽,女的辮梢上扎朵花,都是當時時尚。去政府領結婚證書,也是那年代開始的。我看到過一對青年到區政府辦這樣的手續,開始,男的走在前面,女的離了一條田埂,跟在后邊,待領了證回來,兩個改了一前一后,口袋鼓鼓的,裝滿了喜糖。田里做農活的看見了,丟下手上農活,跑上去搶喜糖。后邊搶糖的,一邊追一邊喊;前邊小兩口,一邊跑一邊撒糖。那情那境,絕對是一道亮麗風景。
(責編:辛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