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鄉去做一個高一孩子的家訪,到了村里,正是正午,熱浪翻滾的街道上看不到一個人。向誰打聽好呢?正無計可施的時候,我突然想起去年畢業的一個叫姚磊的學生是這個村里的,便撥通了他家的電話,接電話的,是姚磊的媽媽。當我報出身份并說明來意后,她馬上說,老師,你就等在村口,我這就去迎你。沒幾分鐘,姚磊的媽媽便從一個巷道出來,一邊快步走,一邊使勁向我招手。你是縣中的?是姚磊的老師?趕緊,這兒熱,先進家。見面后,二話不說,她便領著我往她家里走。
姚磊的家是舊式的土坯房,伏在一大片磚瓦房中間。顯得簡陋而寒酸。姚磊的媽媽一邊走一邊說,這幾年,供著三個孩子上學,我和他爸掙的錢,都用在了弟兄仨身上,家里破爛成這樣,也顧不上管了。果然,屋子里。墻皮不少地方都脫落了,斑斑駁駁的。老式的大衣柜旁邊,有一臺破舊的落地扇,應該好長時間沒用過了,一個電源插盒找了好半天才找到。電扇轉起來,轟隆隆地晃,仿佛要散架了。
姚磊的媽媽也不知道從哪里抱出一個大西瓜。三刀兩刀很利索地切開,一下子全擺在我面前,說,老師,他爸爸在廠里打工,中午回不來,天氣熱,沒什么好招待你的,吃塊瓜吧。
你們都是好老師!姚磊上學的時候,常提起你們呢。也許是長年勞累,姚媽媽臉色黑黃黑黃的,而且瘦,刀刻一樣的被紋滿布在她的臉上,她的臉就像一個皴縮的核桃。不過,她說這句話的時候,整個“核桃”是笑著的。你們老師待他都太好了。有一個數學老師,待他最好,聽姚磊說,老師有不會的數學題,還要和他一塊商量呢。而且姚磊還說,他的(解題)方法比老師的簡單,老師還盡聽他的呢。
我有些納悶。去年教姚磊數學的王老師,是教學高手啊,怎么還用處處向姚磊請教呢?姚媽媽顯然并沒有注意到我的納悶,還沉浸在自我的喜悅里:本朱,姚磊的數學差著呢,高考的時候,愣是考了130多分,你說,數學老師幫了多少忙啊!我突然間明白了。王老師一定是用另一種形式的尊重和肯定,換回了姚磊學教學的信心,從而讓他的成績突飛猛進了吧。
在縣中上了三年學,姚磊也勤工儉學了三年。他說,他這三年,從來沒有感覺過丟人。老師們待他太好了,每次,他去辦公室收廢紙,都有老師親手幫他把廢紙收拾在袋子里呢。
提起兒子的勤工儉學,姚媽媽似乎更有說不完的話。姚磊說,有一個上點歲數的女老師,他每次去,辦公室總有她等著。而且,不管別的老師那里有沒有廢紙,她那里總會有。每次,她都會招呼姚磊,說,來,孩子,我這里有廢紙,我幫你裝上。姚磊和我說,每次這位女老師笑著和他說話的時候,他都覺得,那個老師好像他的另一個媽媽……
說到這兒,姚媽媽禁不住笑了起來,笑著笑著,淚流滿面。老師,說實在的,我們這個家日子是緊巴點、難點。可是,我們從來沒為這個難喊過累、喊過苦。你說,有這么多人幫著咱們,還有啥難事適不去啊。
如果不是今天偶然來到這個村莊,如果今天沒有撥通姚磊媽媽的電話,也許,關于我的同事們在一個學生家長心中的價值和意義,就無法看得這么清楚了。說實在的,他們也不過是做了一個老師應該做的,只是,稍微注重和講究了人·陸的方式罷了,然而,就是這樣,他們卻贏得了一個家長最高的肯定和贊賞。
那天,那個高一孩子的家訪結束,將要回去的時候,姚媽媽好說歹說也要我帶一些西瓜回去。她說,自家地里產的,好吃。我不好謝絕,便帶了一個回去。但,即便是這一個,也沉甸甸的,我覺得,一個職業的價值,完美人生的全部意義,都在里邊。我不敢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