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志愿者眼中的漢旺

凝　風

來綿竹已經一個多星期了。生活上的艱苦和工作上的艱辛沒有給我們造成很大的困擾，我們彼此之間相處很融洽。在這個非常的時期，我們似乎更加懂得團結，這不需要動員。而且，我通過這里的人，了解到越來越多的關于那場地震的故事。

所有關于地震的故事都飽含著悲慟，令我心情沉重。這幾天，我盡量不去想這些事情，但是今天不行，因為今天我去了漢旺。

今天是2009年的情人節。清早，我們乘車往漢旺走，龍門山逐漸映入眼簾。其實龍門山脈才是這次地震的中心位置，過去，這里山清水秀，直到現在綿竹的人提起龍門山還是一臉的自豪，他們會懷疑我們江蘇是否有這樣秀美的景致。我見到的龍門山一點也不美，從山頂到山下，山體上遍布著一道道或長或短，或寬或窄的滑坡痕跡，像一條條刀疤，訴說那天的地動山搖、漫天沙塵。

我們辦理了臨時通行證，繼續驅車往里走，下車的地方有一個大鐘，指針停在十四點二十八分。

廢墟，逐漸出現在眼前，坍塌的房屋，一地的碎磚塊、水泥塊、水泥板，一片灰蒙蒙的色彩，偶爾幾棵枯樹在風中瑟瑟顫抖，我們路過一個古典的回廊還沒有倒下，只是屋頂的瓦片殘缺，我站在屋檐下透過木質的骨梁望見被切割成一塊一塊的天空，心里一片灰暗。

再往前走，我們看見一座巨型的石質雕塑，石碑上刻著“神武漢王”，傳說東漢開過皇帝劉秀曾經避難于此，于是這里得名漢旺。這座巨型雕塑應該是劉秀立馬橫刀，腳下四方都有數名甲士護衛。然而我們看到的雕塑經過了地震的侵襲，所有人物的頭都掉落下來，我看著劉秀的巨大頭顱，他的虎目圓睜，只是眼神中滿是傷感和落寞，完全沒有光武大帝的灑脫和鎮定。

街上的大樓里沒有人煙，裂縫在墻體上肆意延伸……

我們交了身份證，走進一扇鋼鐵大門，里面就是漢旺！

走進漢旺鎮，里面是一片死寂，沒有一點的聲音，墻上的裂縫越來越囂張，像一個個滿臉刀疤的人。在第三棟樓，我們所有人都停下了腳步，這棟樓還是站著的，只是嚴重地變形，各個單元都不在原來的位置，或左或右傾斜著，像是幾個老人互相依靠著，努力堅持著才沒有倒下。樓梯從原來的位置耷拉下來，一層摞著一層，搖搖欲墜，整棟大樓的扭曲讓我們震驚，我們的相機直閃，久久不愿離去，每個在這里留影的人的臉上都寫滿了沉重，我的眼睛開始模糊起來。其實我不知道，在里面，這樣的建筑比比皆是。

在前面隊友的再三催促下，我們邁開沉重的腳步，道路左邊的一排門面房或許是剛建設不久的，又或者它們比較矮，還沒有倒塌，房子里面一地的碎磚瓦，壞壇子。

到處是房屋的殘骸，有很多房子像是被一只手使勁地搖啊搖，有的房子像是被斧子從中間一下給劈開了，倒向兩邊，有的房子像是給人砍下了膀子，鮮血淋淋，很多的水泥預制板還掛在墻上沒有掉下來，我眼中的淚水開始不自覺地充盈起來。

地震以來，無論在網上看到怎么樣的慘狀，我始終沒有留下一滴眼淚，可是，此刻，我難以自制。

我無力舉起手中的相機，周圍的人感慨著，我的眼中滿是落寞的背影，相機里記錄下來他們的身影，他們站在廢墟上，站在曾經很多人倒下的地方，用相機記錄面前的慘狀，鏡頭里有廢墟，也有他們的背影——寫滿了傷感……

該怎樣形容我看到的情景？我不知道。沒有身臨其境不會有這樣的沖擊，這是房子！居住了很多人的房子！房子歪了！斜了！無數的磚瓦、水泥板倒下了，無數的樓梯垮塌下來！房子塌了！很多人被砸死了！驚叫，淚水，驚慌失措，面目猙獰，在漫天的灰塵中蔓延開來，死亡的氣息沉沉地壓下來……

小學、中學、技校，全部都不存在了，只有廢墟，廢墟，沒有任何生命的跡象，時近中午，陽光直射著，我周圍很少有人說話，很少有人把自己射進鏡頭里，死一般的沉寂。

我在哭，我控制不了。

我們終于走到了鎮子的盡頭，后面是一條河，不深。河上面本有一座橋，水泥制的，此刻，只剩下兩岸的一點伸出去，斷橋，垮了的，一點都不浪漫。背后是龍門山的斑斑劃痕，耳中是小河的嗚咽，我久久靜立在斷橋頭，默默無言。

我們順著河堤向前走，河沿上到處是倒塌的石凳石墩，四川人喜歡在傍晚的河邊拿一瓶啤酒聊天，現在，這些閑適都打破了，沒有人再來這里，沒有人關心它們是否完好，這里只有死亡，只有逝去親人的傷痛。

在東汽中學的后墻，有兩束菊花在風中微微顫抖，那是親人的祭拜，陰陽兩隔，親人能做的，只是在此獻上一束菊花，寄托哀思。我身上一陣陣發寒。圍墻背后，東汽中學沒有一座完好的房屋，沒有一座高度超過一米的建筑，廢墟。

從漢旺出來，我心里很久不能平靜下來。

我看到的綿竹人，都很樂觀，他們的生活還在繼續，他們依然每天上班，每天微笑著面對陽光，他們會告訴我他們的房子加固快要結束了，他們搬進了原來的家里。晚上還會出去喝茶、聊天、娛樂。他們或者親人，或者朋友，多多少少都有人在地震中遠去，他們提起逝去的人的時候會傷感，但更多的是一份希望，對未來生活的向往和憧憬。綿竹人的笑聲很大，在這些笑聲里，地震的陰云遠去了，他們都活著，活得很好。

不只一個綿竹人告訴我，拋卻很多人的死亡來說，地震給綿竹一次機遇，推倒重建的機遇，以后的綿竹必將發展得更快更好。

還有人告訴我，這次地震，讓所有人感覺到“祖國”兩個字在心中的分量，在他們最危難的時候，是祖國給了足夠的幫助和支持，是祖國讓他們能夠安然度過難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