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型”一詞可以被用來概括地指示這樣一種社會狀態:社會整體處于相對迅速的轉變之中,社會制度、社會生活和人們的社會經驗均發生深刻改變。顯然,改革開放以來的中國社會就是處于這種狀態。[1]這種狀態的特點之一就是,中國已經進入了市場經濟體制的軌道。到世紀之交,市場機制已經在多數經濟領域起著主導作用或者重要作用。但是市場化進程在國民經濟各個部門和各個地區還很不平衡。[2]城鄉二元結構依然存在,城鄉差別還將持續一個相當長的時期。城鄉分割,人為地把人分為兩種身份是不公平的。這種不公平正在逐漸消失,但是,它還在社會生活中起著作用。1億農民在城鄉之間流動,[3]卻不能移入城市,因而也就割不斷他們和土地的聯系,這又阻止了農業的規?;痆4],今天中國的的社會學家告訴我們,中國的城市和鄉村、農業和工業已經斷裂,而且這個趨勢很可能無法逆轉?!叭r”問題[5]成為國家政權重中之重的問題。今天中國基層組織負債累累,農業稅的減除,并沒有解決國家基層政權組織行政成本的運作問題,而有可能使鄉村治理的情況更加惡化。雪上加霜的是,隨著城市化進程的加快,各地“圈地”運動也隨之加劇。到2003年底,全國約有8000萬農民失去了土地(官方數字是4000萬農民失去土地,每年還以200萬人的速度增加)。[5]農村對城市不再單是“利益輸送”,城市也開始對農村主動進行“利益汲取”。學者潘維在接受《新財經》專訪時,不無關切地指出,要警惕資本下鄉奪走農民土地。集體的功能全部喪失,資本和國家就直接面對個體農民。沒有集體的農民是分散軟弱的。較之集體,個體農戶基本不具備抵抗強大資本的能力,很容易被各個擊破。中國農村的興旺史就是農村社區的興旺史,而中國農村的衰敗史就是農村社區集體的衰敗史。
歷史經驗也表明,幾乎所有后發展中國家或者地區都曾經是二元格局社會,也就是城市先進而農村卻遠遠落后;它們要發展,就必須拉近城鄉差別,使農村和農業擺脫困局。否則,如果城鄉差別不斷擴大,勢必形成斷裂社會,對整個社會的生產生活都形成嚴重的威脅。譬如,在二十世紀四五十年代國民黨敗退之際,由于之前日本在臺灣實行“工業日本、農業臺灣”政策,臺灣地區也是典型的二元格局社會,農村和農業極其衰敗,當時的臺灣省主席陳誠就如此描述:“農業落后造成農村社會內部之不安,極易為外邪所感染”,“不加改善,亂源即由此發生,證諸往事,歷歷不爽”。
如果我們同意現實生活的矛盾、對立和抗爭是社會變遷的原動力這一命題的話,那么應該承認發展的契機正是在于統合對立因素的中介過程之中。學者林毅夫在英國劍橋大學“馬歇爾講座”做2007-2008年度的講演時,深刻地分析指出,決定一國經濟發展快慢的因素,是該國的制度安排,一國的制度安排決定了該國的激勵結構。制度安排好的國家,大家積極工作,去提高教育水平、技術創新,這樣的經濟就發展較快。關于法與社會變遷研究的先驅沃爾夫岡?弗里德曼也曾經指出,對于社會變遷來說,法既是反應器又是啟動器;而在這兩種功能中,盡管法的反應性得到更加普遍的認知,但是法的積極啟動作用正在逐步強化。在實踐中,伴隨著社會的法制化程度加深和國家管理職能的擴張,法經常作為獨立變數干預社會過程,并為經濟和政治發展打開突破口。這種情況在農村最為明顯。80年代初連續幾年的中共中央一號文件,為農村社會經濟制度變革確定了框架,實際上是真正的有生命力的法律。
生活沒有窮期,發展沒有盡頭。魯迅先生曾說:“一要生存,二要溫飽,三要發展。”真理具有普適性,在改革開放三十年之后,中國仍然面臨著同樣的鐵律。在農村市場化進程不可逆轉的情況下,中國農業面臨日趨激烈的國內外市場,家庭聯產承包經營蘊涵的生產潛力發揮殆盡,處于“溫飽有余,小康不足” (學者賀雪峰語)生活狀態的廣大中西部地區的農民懷抱著新的發展沖動。聯系河南省實際,“十一五”期間,我省將迎來第四次人口出生高峰,年平均出生人口比“十五”期間多10萬;……人口結構性矛盾突出。……勞動年齡人口持續增長。人口就業壓力大;流動人口日益增多?!S著城市化進程的加快,將有更多的人口從農村流向城市。而2005年河南城鎮化水平僅為30.65%。進城務工經商的農民真正能夠在城市安家立業的不超過30%,大部分進城務工經商的農民需要依托農村來完成勞動力的再生產。與此同時,在很多地區,隨著農業的市場化、商品化、專業化程度提高,出現了一批完全由市場導向的專業養殖戶、專業種植戶、專業營銷戶、專業運輸戶等,這部分專業農戶正日益成為決定中國農業、農村發展的決定性因素。
在這樣的當口,我們需要將歷史和當下實踐中所展現的有關農業、農村和農民的問題和經驗進行理論反思,并進行一系列的制度建設。而所謂農業、農村、農民問題,其實最根本的就是農民問題。十屆人大四次會議討論批準的“十一五”規劃中有一項極重要的內容,即把中共十六屆五中全會提出的“建設社會主義新農村”用法律形式轉化為國家意志。政府工作報告中也強調2006年“建設社會主義新農村”要布好局開好頭,堅持以發展農村經濟為中心任務。農民合作是當前社會主義新農村建設中的一項重要議題,是針對理論界為中國農業發展開出的一劑新藥方,也是實踐中農民理性選擇的結果。隨著《中華人民共和國農民專業合作社法》的出臺,農民合作必將在社會各界尤其是政府的大力倡導與扶持下獲得突破性的發展。
何以會有如此肯定的判斷?這是因為,一方面,無論任何社會,農民皆注定為最弱勢的群體。農民在信息流動的管道里屬于最末端,在資本及市場上也距離最遠,這種弱勢位置使得農民只得非常遲鈍而貧窮地過活,一旦無法生活即出售土地,讓豪強兼并,本身即流離失所,成為動亂因素,這乃是古代中國王朝反覆的主因之一。 而目前在農村,土地對農民束縛的日益松懈和商業經濟的發展使人們的生活呈現出外向化和多元化的趨勢,村莊的地域認同、集體行為規范的傳統也在逐步走向瓦解,這就是學者稱之為的“村莊的原子化”。原子化的個體自然無法形成凝聚性的集體力量,也就無以對抗自然災害、市場化和全球化帶來的諸多風險。而另一方面是難以遏止的農民致富、向往美好生活的沖動,怎么辦?
思想家托克維爾曾言,在規制人類社會的一切法則中,有一條法則似乎是最正確和最明晰的。這便是:要是人類打算文明下去或走向文明,那就要使結社的藝術隨著身份平等的擴大而正比地發展和完善。聯合行動應該被認為是“僅次于自己活動自由的最自然的自由”。結社是指人們為了某種共同目的組成一定的社會組織。結社的結果是組成社團。至少在社會契約論者看來,人們“要尋找出一種結合形式,亦即那種能以整體的共同力量來保護和捍衛每個結合者的人身和財富的結合形式,而且在這種結合體中,每個人在與所有其他的人相結合的時候仍然服從他自己的意志,且仍像以往一樣的自由?!睘榱藢崿F這個目標,每個人必須締結契約,把他的權利讓渡給組織,同時得到結合者提供的等價物。建設社會主義新農村,就應該更好地維護農民的利益。為了更好地維護農民利益,很有必要組建扶持農會等農民自組織。分散的農民是無力的,只有組織起來,才有力量維護利益、反映問題、宣泄不滿、調節矛盾。新農村建設需要農村地區的社會穩定,社會要穩定需要有暢通的民意表達機制,而合作社等農民自組織就是農民的民意表達渠道,因為有組織的理性在利益表達上比非組織的理性更有效,在收集民意、集中民智方面發揮重要作用,充當黨和政府聯系農民的重要橋梁和紐帶,促進和諧社會的構建。通過興辦專業合作組織,可以培養成員之間的互助精神,增強成員的民主管理意識,積累成員的民主管理經驗。在有序行使民主權利的過程中,農民可以得到民主管理的鍛煉,提高對現代民主制度的認知、適應能力。
與此同時,合作起來的農民能夠通過組織與制度創新在分散農戶之間調節內部的資源分配,加強農戶之間的分工與聯合,使公共品的外部效應內部化,獲取經濟發展的規模效應,改變市場中的力量對比,從而實現增收夢想。根據國際通行的做法如WTO規則,今后中國對農業的支持保護政策理應更多地通過合作社加以實施,合作社法對合作社的確立,為國家宏觀調控的實施提供了恰當的切入點,實現了與國家扶持政策的連接,使工業反哺農業的措施找到了組織載體,從而達到發展的目的。
當然,對于將成為新農村建設重要力量的農民專業合作社的理解決不可過于簡單化和模式化,而應將其置于具體的社會生態環境中做多維的考察。雖然在某種程度上,國家政策的扶持和偏向,決定著農村社會的發展和秩序的穩定,但我們應看到美好愿景的實現遠非單一制度建設就可以畢其功于一役的,執政者必須注意制度在表達與具體實踐中的距離,并且采取靈活的應對機制,才能取得預期效果。
參考文獻
[1]梁治平:轉型時期的法律與社會公正,載李木盾 編《法律社會學》,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1998年版,第348頁.
[2]楊繼繩:《中國改革年代的政治斗爭》,Excellent Culture Press(Hong Kong)2004年版,第194頁.
[3]同前注,第199頁.
[4]李木盾:發展中的中國問題,載李木盾 編《法律社會學》,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1998年版,第679頁.
[5]筆者注:農業問題千頭萬緒,國家說農業為基礎,80年代每年都有一號文件(也就是說每年第一號文件都是關于農業的)。長期以來農業發展過程中問題很尖銳,直到2000年李昌平上書提到“三最”( 農民最苦,農村最窮,農業最危險)引出了三農問題.
[6]同注3,第202頁.
此文系作者主持的河南省社科聯2008年“河南社會主義新農村建設中法律問題研究”調研課題中的子問題。
作者簡介:龐克道(1977—)男,河南財經學院成功學院教師,講師,法學碩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