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 松
驚人的民間DV
2009年1月,同到家鄉四川過春節,此時距地震已經過去了八個多月,在本來就未遭到太大損傷的成都市,已基本感覺不到絲毫地震的陰影。假期過去,臨回北京前,一個老友專程前來看,我贈我一碟DVD,說這是地震后在民間流傳的Dv作品。在看得出是民間制作的DVD封套上,赫然印著《都江堰市地震災情真實記錄——民間拍攝》的字樣。封套背面的小字寫著:“本片收集了都江堰市數位民間人士冒看生命危險,在第一時間真實地記錄了都江堰當時的災情。該片未作任何處理。”
看完這些小字,心中有些顫抖,遂問送片給我的老友: 你看了嗎?有什么感想?”我的老友,這個一米八零的男生點了點頭,黯然又帶點自嘲地說:“老淚長流。
于是我便失去了打開這部DVD觀賞的勇氣,將它帶回了北京,深藏在碟包中直到如今,地震一周年祭到來之日。
我終于鼓起勇氣開始播放這個碟片,沒想到第一個鏡頭竟是還在搖晃的街道和樓房,人們在道路上慌亂地奔跑,樓房上的磚瓦在下墜,女人在哭泣。我一下子就被帶入到大災難的情緒中,是什么樣的民間人士,竟能夠在這個時候還如此沉著,扛著DV穩健地拍攝?他不是職業新聞工作者,但是卻在身體力行地實踐羅伯特·卡帕的名言,無論是看視頻的我們,還是當時拍攝的他,都知道他離死神很近很近。
接著,大地的震動停止,接著是受傷的人坐在街邊捂住流血的傷口的畫面,躲在街上的人們互相擦拭止血更多的哭泣,不停打電話的人……
記不得是第幾個鏡頭,我看到了遇難者的遺體。相信拍攝的人也和我一樣震驚,不相信死人的事情會出現在自己面前,他想必是看到地上躺了個人,想過去看看是怎么回事,于是就把DV推進,于是,我和他都驚愕地看到了第一個遇難者,一個女孩,躺在地上,圓睜著眼睛,張著嘴!我們的拍攝者想必此時心中非常震驚,他的手抖了一下,馬上把DV鏡頭移開,而此時坐在屏幕的我,也是心中一震。地震后,我并未在任何報道或影像中看到過這么直接的令人心碎的畫面。這種真實的記錄。比任何一部災難片都能深深刺激我們脆弱的神經。
此后,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人們開始自救。更多的遇難者的畫面。新建小學倒塌,人們把先挖出來的渾身是灰和血的遇難的小學生放在路邊,隨后趕來的大量的學生家長,看著已經遇難的孩子和倒塌得不成樣子的教學樓。哭昏倒在路邊。
還有就是鮮血。在未經處理的影像上,鮮血和傷口尤為刺目。鮮紅的血在受傷的人身上流淌著,在死去的人的身上干涸著。
這些影像是豐富和全面的,除了災難帶來的可怕的毀滅,人們第一時間的救援,也被真實地記錄了下來。都江堰倒塌的中醫院里,人們把幸存的住院老太太身上綁上被單和布條,一點點運送到安全的地面上,在倒塌了一半的危樓里,人們不顧自身安危,爬上斷壁殘垣,將卡在其中的傷者給救出來。
畫面背后的思考

在觀看這部DV時,我常常有一種強烈的前牙感,這些拍攝者,本身只是普通的市民,并沒有特別的新聞職責,但他們的拍攝意識卻出人意料地強,在災難發生后,第一時間就利用身邊的一切可拍攝設備開始記錄。這不由得使我響起了“全民拍客”這個詞。
關于這些影像的價值,相信不必多說。大災難之后,一個國家需要找尋災難所暴露出的問題,并鍥而不舍地尋求解決。這些第一時間影像的珍貴生自不待言,或許可以為社會研究者和調查者提供一些真實的憑據。
但是關于這些影像的傳播,我卻有一些想談。
回想地震發生后,身邊有朋友看了電視臺對地震的現場報道,總說電視臺的報道把真實的畫面都刪了,只播救出活人的畫面,讓我們根本無法了解災區的真實情況。我在當時頗有同感,而現在卻不由地覺得,幸好這些慘烈的畫面只存在于這部民間Dv中,而沒有通過電視臺大范圍播放。因為,這些影像在記錄真實災難的同時,也記錄下了很多不安和恐懼的情緒,這些巨大的非理性的不安和恐懼,是不應該通過影像大規模傳播的。從人性的角度來講,遇難者的親屬也應該不會希望自己的親人在悲慘去世時的面容被拍攝下來后,再以任何一種名義傳播。這不能不說是一種不敬。
以敬畏之心拍攝和傳播
對于這部記錄都江堰最不幸的一天的民間Dv,我也想說同樣的話。
民間DV的拍攝者是勇敢的,可嘉講的,但他們也讓我開始思考,當技術的發展賦予了“平民”記錄事件和傳播影像的能力時,新聞道德是否應該轉而也約束所謂的“平民記者”?
當我們有了可拍攝的手機,越來越輕便的便攜DV時,我們“全民拍客”了。擁有著得天獨厚的拍攝自由,網絡的發達又給了我們傳播的巨大便利。但這更要求我們,在傳播自己所拍攝下來的影像時,多一份敬畏之心。
人世間的悲傷與無助是巨大的,我們不應讓記錄真實歷史的影像,傷害到任何一名被拍攝者,這應該是每個獨立影像人的原則。
讓我們用敬畏之心對待影像吧,其實我們都與蕓蕓逝者很近,很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