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 曉
2008年5月12日地震的那個下午,我正在北京東四環附近的一家影視公司上班,老板發現天花板上燈在晃,就尖叫著讓我們離開十樓。于是我們走到大樓外面的廣場上站了一會兒,仰著脖子望著辦公室。地震的感覺,總的來說,還是太超現實。
兩個月之后我在成都,成都的朋友對我說,當時他正在教師宿舍洗頭,突然架了啊臉盆啊都扣下來砸他,他本能地從六樓往下跑,一邊跑一邊想,我要死了,我不該跟主任鬧情緒,我還沒有孝敬好父母,我怎么能就這么死了。短短幾十秒的時間他把一生的遺憾都想了一遍。
我想當時在北京和全國其它地方的很多人都像我一樣對地震沒什么感覺,但是我們在看到媒體對遇難的同胞的報道之后,又會想,如果這事真要發生在自己頭上了,我們會怎么辦?我們想等到以后有時間了再去做的事情做不了了,我們會怎么辦?就是這樣的一種后怕,一種好奇心,甚至是一種對生命意義的疑問,驅使我想要去四川災區看一看,記錄一些真相。
以建筑為切入點

我辭掉了實習的工作,花了兩個多月的時間準備,包括組織拍攝團隊,策劃影片內容、尋找贊助聯系拍攝對象等。適逢暑假,使得我和其他幾個學生同伴有比較大塊的時間投入。在影片的切入點上,我們這個拍攝團隊成員基本上都是影視相關專業的學生,只有我是學建筑的,但我因為個人的興趣接觸過紀錄片的工作。我一直在想,紀錄片也許正是和文藝以外的學科相結合,方顯得出它的價值。于是我很自然地想到和建筑專業相關的主題。
地震之后,最急需的工作就是災后重建。當時國家花費了很大的財力集中生產過渡板房,建筑師也紛紛自發行動,或以組織或以個人形式向國家力量薄弱的角落贈送設計方案和幫助組織施工。我參加了建筑師方面的一些志愿活動,得知日本建筑師坂茂(Shigeru Ban)——個蜚聲國際的建筑大師將要到成都郊區的華林小學設計并主持建造臨時性教學樓的消息。我覺得這是個好素材,因為首先日本經常地震,日本建筑都相當重視抗震設計,而坂茂又是一個以設計災難性過渡建筑聞名的建筑師,他帶來的一定是相當具有日本特色,又符合當時四川震情的東西,不管建筑作品最后是否受到中國人喜愛,這件事情一定會給中國人帶來新鮮的感覺。第二,這事情里面潛伏著很多矛盾,坂茂會帶著他的學生來中國援建,這群日本人要在四川和來自國內全國各地的志愿者工作和生活幾十天,這種民族歷史帶來的復雜情感一定會進出火花;中國和日本的文化有很多不同,大家在共事當中如何交流,這群年輕人怎么對待彼此,這些都是很好看的內容。第三,坂茂的建筑材料主要是用特殊的紙管,以宣揚環保的理念。環保對于中國來說有著特殊的意義,既是一種教育也是一次浪漫的暢想,我們很想看看這么個“前衛”的建筑一旦出現在中國,國人都有什么樣的反應。
越想越覺得有意思,我們就決定拍攝這個故事了。其實如我前面說到的,我們的初衷本來是拍攝沉重的災難,結果后來卻去拍了一個較為輕松的題材,沒有苦難中掙扎的人民,沒有滿目瘡痍的廢墟,沒有幸存者的苦難回憶。為什么發生這個轉變?我想會提出這種疑問的人一定是地震之后沒有到過災區的人。等你真的踏上那片土地,看見了那些讓人心碎的人和事,你就會意識,自己關于痛苦的任何描述和思考都是渺小的,你就會想要緊緊地抓住眼前的一切,珍惜它,發現它的美,熱情地享受它。
意想不到的困難
影片的贊助,我找得很辛苦。本來以為一部反映災區的影片會比較容易引起贊助商的注意。但其實這是個簡單的想法。越是在熱潮之中,越是會有人懷疑你假借這種熱潮招搖撞騙。以我在影視公司的工作經驗,我按照正常的公開的渠道找了將近兩個月贊助,沒有任何收獲,反而遭了不少白眼。不過我并沒有放棄,便拿著自己的一點積蓄和朋友借的幾千塊錢去了四川。

聯系拍攝對象也遇到了很大的困難。建筑師本人和華林小學的師生都很歡迎我們來記錄這件有意義的事情,有阻撓的是工程的管理方。他們的憂慮是一旦工程出了問題,而又被我們拍攝到,他們要擔負責任。這在日本人看來是很不可理解的事,因為日本的建筑行業是歡迎媒體的監督,傳播和社會評價的。但在中國,這些還尚待提高。因為這個原因,我們花了很大的力氣,動用了很多人脈,才進人拍攝現場,結果工程的管理方還是經常干擾我們拍攝,有幾次,我們都是險些被趕出來。總之,這是個斗智斗勇的過程,我想我們做得還算不錯。
我早在6月底的時候就去了一趟四川,前后十來天,調查基本情況,形成策劃方案。2008年8月4日我和中國傳媒大學的小朱同學到四川正式拍攝,中途吸納了重慶大學的萌萌和成都理工大學的日語翻譯晶晶。但他們都在不久后相繼離開了,只剩下了我。我的拍攝經驗相當粗淺,而一個人頂起大梁的經歷也是相當恐怖。不管怎樣,在當時這種孤軍作戰的情況之下,唯一想的只能是堅持。大概又過了二十天,我動員到四川師范大學影視學院的小峰老師和他的學生來幫我。那是臨近工程結束的時候,已經是九月初了,工地上突然多了好幾個機位和好幾個帥氣的攝像師。一個在工程開始時關注過我的長者,在工程結束的時候又出現,看到我和我的團隊,說:“你的隊伍壯大了嘛!”我在那一刻覺得好欣慰。
我離開成都的時候已經是9月中,拍攝工作持續了四十幾天。中間發生了好多故事,背后也有好多辛酸,但是我想,故事可以通過我的影片呈現,辛酸就沉淀在生命里好了。這是一段對我來說至關重要的經歷,在這里面我至少學會了兩樣東西:勇氣和堅持。
拿到超過一百二十個小時的素材回到北京,我和朋友范坡坡開始著手剪輯的工作,預計今年6月完成。我們申請了CNEX紀錄片工作坊的贊助計劃,有幸獲得了短片組的贊助金。這使我們受到莫大的鼓勵。這個短片我們命名為《紙房子》,帶有理想主義的色彩。我們覺得日本建筑師和他的學生們來中國做的這件事情,以及在這四十多天大家在一個郊區小學里的故事,包括最后呈現的像紙模型玩具一樣的房子,都帶有強烈的理想主義的色彩。還有,我們幾個年輕人全憑熱忱去做影片的這件事情,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