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新月
枕頭影響人體的血循環,枕邊書則影響人心的內分泌。
我們需要好枕頭,更需要好的枕邊書。
遠古的先民墊一捆野草于頭下,篝火一閃一閃中,石壁上的巖畫明明滅滅,栩栩如生。那捆野草,是人類最初的枕頭;那幅巖畫,是人類最早的“枕邊書”。
枕邊書從誕生的那天起,就與幻想、憧憬、期冀、守望等精神圖騰黏合在一起。
孔子說自己曲肱而枕之,就是曲著手臂當枕頭,而能樂在其中。其實,孔子之“樂”,多半是因為枕邊堆滿了竹簡。假如沒有這些竹簡為伴,漫漫的黃土路也許會將他的雄心壯志顛簸得支離破碎。泅水河的流水再迅忽,枕邊書也能記錄下世間載浮載沉的逝波,并激勵他于窮途末路中追尋圣朝異代的落日余暉,給這個不合儀范的當下社會敲起警鐘亮出黃牌。
好的枕頭,讓人呼吸勻稱,血脈開張,周身舒暢;好的枕邊書,讓人情思繾綣,心緒氤氳,詩意朦朧。戴望舒說:“你問我的歡樂何在?窗頭明月枕邊書。”窗頭明月,讓人遐思無窮,望月如讀書;枕邊書籍,讓人浮想聯翩,讀書如望月。
枕邊讀書,可以一身是月,也可以滿窗風雨。我最喜歡在漫漫的雨夜,拉上厚厚的窗帷,靜臥床頭,讓窗外隱隱的雨聲,讓室內幽幽的燭光,讓案上淡淡的茶香,伴我去解讀一本厚厚的書,讓心靈的牧歌和著自然的簫聲融合在這樣的雨夜。而這時,我不要曉看紅濕處的欣喜,我只要雨夜綿綿無絕期。
枕邊書不一定要鎖定為消遣的甜點與閑適的蔥花,它還可以是歷史深處的金戈鐵馬與秋風散關。如適合正襟危坐皓首窮研的《資治通鑒》,竟被毛澤東當作枕邊閑書讀了17遍!
如此,枕邊書無關風月而又可以風月,無關風雨而又可以風雨,無關風云而又可以風云。枕邊書展開的是一望無際的曠野,而你的心緒可風可月可云可雨,書中文字可以藻荇縱橫可以楊柳扶疏,可以小橋流水可以大江東去。枕邊書是自主閱讀的見證,是自由精神的征象,是讀者與作者的生命信息在暗夜里無需媒妁之言與父母之命而自愿達成的一種金蘭相契。
一方面,我為各家出版社紛紛策劃哲理枕邊書、健康枕邊書、女人枕邊書、教子枕邊書、上班族減壓枕邊書而欣喜,一方面又覺得此乃畫蛇添足。因為,一切書籍皆可作枕邊書,可以天文地理,可以雞毛蒜皮,就像枕頭里可以谷殼羽絨可以中藥磁石。只是形式上需考究些,最好是輕型紙、小開本、大字號,以及柔和的色調。
算起來,人的一生,約有二十多年的時間在枕頭上度過。枕頭不必常換,枕邊書卻可常新。一位作家說:“讀一本新書,乃享受思想的初夜權?!比绱?,每夜讀新書,儼然夜夜做思想新郎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