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良是周總理人格魅力的基點

張云靜

“大江歌罷掉頭東，邃密群科濟世窮”。在歷史的長河中澎湃著周恩來總理不朽的贊歌，向人們展示著他為中華崛起而奮斗的一生。作為周恩來總理的秘書，紀東撰寫的回憶錄《難忘的八年》真實地記錄了總理最后八年的人生歷程，譜寫了一曲總理晚年的大江之歌。

紀東，1943年11月10日生，1968年8月擔任周恩來總理秘書直至1976年1月總理逝世。1994年任武警指揮學院副院長，授少將警銜。2002年5月退休，擔任周恩來鄧穎超研究中心顧問。2007年9月出版回憶錄《難忘的八年》。這本書被評為2008年出版行業優秀暢銷圖書，2009年再版，是“新聞出版總署向全國青少年推薦百種圖書”之一。本刊近日專訪了紀東先生。

博覽群書：紀先生，您好!非常榮幸能對您進行專訪。請您談談撰寫這本書的過程。

紀東：寫這本書其實很偶然。在紀念周總理誕辰107周年的座談會上，我做了一個發言。中央文獻研究室室務委員、周恩來鄧穎超研究中心主任的廖心文同志覺得，作為總理座談會的工作人員，在如何看待總理上會有許多獨特的視角和新鮮的感悟，作為一種責任，應該把它整理出來，并鼓勵我寫一本回憶錄。當時我是不想寫的，這其中主要有三個原因。第一，我從1968年給總理擔任秘書到1976年總理逝世，經歷的正好是“文化大革命”時期。作為跟國家領導人這么接近的人員，我內心對那個時期的感覺是非常復雜的，很多話不愿說也是沒法說的。第二，我覺得寫總理，我的資歷還不夠。總理身邊的秘書，寫文章的不少，但寫書的不多，我也覺得自己資歷不足，難以動筆。再一個原因，因為寫回憶錄，是避不開寫自己的，這樣總會有宣傳自己之嫌，這是自己不喜歡做的事情。后來廖心文同志多次給我做工作，讓我介紹一個更加真實的總理，而且了為弘揚總理的精神，應該把宣傳總理的工作當作義不容辭的義務。這樣我就寫了，但當時只是想作為歷史資料交給研究中心。

博覽群書：這本書確實讓我們看到了一個更加生活化的總理。這本書的特點，或者說獨特之處，就是以細節取勝。

紀東：當時廖心文同志特別對我強調說：一定要寫細節。因為弘揚總理精神的，那些大的深的著作已經很多了，而且都是經過仔細研究考證的，我再寫這些方面的事情肯定不會超越那些著作，而且手頭也沒有任何可以參照的材料，所以我要寫的是我經歷的、有直接感受的東西。選題的時候，我就力圖尋找那些年對我個人影響最大的事，或者說我自己印象最深的事來寫，通過這些具體的事、具體的細節來表現和弘揚總理的一種高尚的品質。

博覽群書：說到對您影響最大的事，倒讓我想起了書中改名的事。您原來叫紀相才，可是大伙兒總聽成“氣象臺”，給您的工作帶來了很多煩惱和不便。但是，您說周總理并不滿意您改的名字。為什么呢?

紀東：這個我在書中沒有說得太直白。總理對我改名字是相當不滿意的。總理的意思是說，你改名字也是受了極左思想的影響，也是在追風。因為那個時候改名字成風，大家都起些東啊紅啊什么的，在當時是最時髦的。實際上我并沒有考慮那么多，只是想為工作減少些麻煩，叫起來也順口、好聽。但是總理覺得改名字是完全沒有必要的，他不喜歡我們去做追風的事。雖然總理沒有直說，但是我明白他內心的想法。沒有經過總理同意就擅自改了名字，是讓我到現在一直后悔和心痛的事情。

博覽群書：紀東這個名字挺響亮，也好記，只不過在那個特殊的年代容易讓人賦予一些特殊的意義。也許總理內心是理解您的，批評只是出于對下屬的愛護?

紀東：是的。總理是非常愛護下級、寬容下屬的。我去總理身邊做秘書時，只有25歲，社會經驗、工作能力、知識水平等各方面都很有限，剛去的時候是很緊張的，有時候也說錯話做錯事，但是總理對我的教育、幫助和培養是耐心和氣的，當然要求是嚴格的，批評是嚴厲的。總理曾經多次在會上說我敢說話，其實總理認為我是一個年輕人，閱歷非常簡單，覺得我特別單純，也就包容我了。

博覽群書：說到您敢說話，我想起書中的一件事情。1973年維也納愛樂樂團來中國演出，您看后對總理說：“人民群眾的文化生活太貧乏了，人民太饑渴了。”要知道，那時的文化界是江青他們把持的。您在那樣的環境下，敢說出那樣的話，不怕有什么嚴重的后果嗎?

紀東：不怕。我們在總理跟前一直是講真話的。我們敢講話、講真話，是因為是總理要求、鼓勵我們這樣做的。總理和我們之間，沒有隔閡。我在他身邊膽大，是因為我把他當作我們的老人，自己的親人，所以我說話不會掖著藏著。總理是非常愛護我們的，一旦有了什么差錯，或者是江青等人找茬的時候，總理總是保護我們，他總是自己擔起責任的。

博覽群書：我想，總理其實是想聽這樣的聲音的，因為他想聽真話。

紀東：對。比如有這樣一件事，當時有個新聞材料說一個女孩會用耳朵認字。我看了很新鮮，很興奮，就拿給總理看。總理看了，付之一笑，問我：“你相信?”然后就擱在一邊了。事后證明這種消息是故弄玄虛的。當時我是很相信的，總理當然不相信，但是他也沒批評我們，而是一笑了之。

博覽群書：當時您是想讓總理放松一下吧?

紀東：是這樣。當時拿這些資料給總理看，是因為總理太累了，給他看看這些有趣的材料放松一下，從精神上調節一下，也算是找點樂子吧，畢竟總理那時候能放松的機會太少了。總理也很愿意從多種渠道了解信息。我回西安探親，回來后就把在西安聽到的看到的一些事情講給他聽，他老人家是很有興致的。他對自己的侄子侄女也是這樣。有一次就聽他對侄子說：“我跟你講的這些話，回去不要匯報，不要當作指示，我們只是談心。”

博覽群書：您書中寫道，總理是不抽煙的。但在批評總理的會上，面對“四人幫”的猖狂攻擊，卻要了一根煙，在手里捻得粉碎。他內心的憤怒一定達到了極點。您能詳細講講當時總理跟“四人幫”的斗爭嗎?

紀東：關于周總理跟“四人幫”的關系，我是這樣認為的：總理對“四人幫”也有一個認識的過程。這些人都是從黨的九大十大選出來的，總理當然是希望和他們團結起來，一道他們為黨和國家工作的，這也是一個組織原則。總理在召開國務院的工作會議時，與王洪文分管工作有關的會議還叫王洪文參加，可見總理對他的期望有多高。只是隨著四人幫野心的膨脹，他們的目的逐漸暴露后，才逐漸轉為跟他們斗爭，這是有一個過程的。我記得總理曾批評張春橋說：“這個問題希望你以同志式的態度提出來。”可見總理跟他們的斗爭已經白熱化了。但這是黨內斗爭，對社會是不能公開的。當時毛主席就是絕對權威，那種權威性你們現在的年輕人是體會不到的。總理說過：“我難啊，難的不僅是林彪。”總理是忍辱負重的。

有人問過我，周總理為什么不跟毛主席決裂?我說如果決裂，那就不是周恩來

了。從遵義會議以后，周總理一直是擁護毛主席的，這一點沒有一點值得懷疑。總理對毛主席的擁護，是從黨的團結的大局出發的。總理怎么對待主席，我們是看在眼里的，絕對是真心的。總理自己也說，“我就是個助手。”他在擁護毛主席的同時，又想盡辦法抵制主席的錯誤，把錯誤降到最小的程度。尼克松說過：“沒有毛澤東，中國的革命之火就燒不起來；沒有周恩來，中國的革命之火就會漫天蔓延。”作為資產階級的政治家，他的這種看法是有一定道理的。

博覽群書：我也聽過這樣一種說法：總理身上具有鷹和鴿的不同性格。就是說他身上既有鷹的尖銳，又有鴿的溫和。您同意這種說法嗎?

紀東：這是一種打比喻的說法。周總理說過：我的主義確定以后就再也不會改變了，而且要不斷地為它奔走呼號，堅持下去。不論是在白色恐怖時期，還是在他被批判的時候，總理為他的崇高理想和信念都是這樣堅持的。這是周總理剛的一方面；而總理另一面的柔，是別人很難做得到的。比如說顧全大局、忍辱負重。歷史上很多時候總理都是處在政治斗爭的漩渦中，他多次被錯誤地批判，但他從沒退卻，他忍著，他還是要堅持團結，顧全大局，忘我工作。一個人如果不是很有黨性，是做不到這樣的。總理說過：一個人有時候是要忘記別人對他的侮辱的。這就是他的平和，以柔克剛。總理自我犧牲的精神和博大的胸懷就體現在這里。

博覽群書：有人說，總理是把平凡和偉大結合得最完美的一個人。我們應從總理那里學習一些什么品格?

紀東：我覺得，總理為人，有這么幾個方面，就是平等、真誠、熱情，以及謙和。也就是與人為善。為人善良是總理人格魅力的基點。這是一種人性的發揚。

現在構建和諧社會，這個方面，總理應該是大師。統戰是構建和諧吧?總理能夠團結所有的人一起工作，各種不同性格不同特點的人，甚至是政敵也能被他感化。我講幾個例子：

總理能把政敵變成知己。明顯的例子就是抗戰時期國民黨少壯派張沖。他曾是懸賞十幾萬大洋捉拿周恩來的直接指揮者。但是為了抗戰的大局，總理捐棄前嫌，不計恩怨，與張沖化敵為友。國共合作時，張沖是國民黨談判的代表，也堅持抗戰。這個人38歲就去世了。總理還寫了一副挽聯“生死誰與共，風雨憶同舟”來緬懷這位朋友。

另外就是對基辛格。總理能把對手變成朋友。在總理去世二十多年后，基辛格曾說：“我對周思來是有感情的，周恩來是世界上優秀的政治家。”《中美上海公報》中有一句話：“臺灣海峽兩岸的中國人，都承認只有一個中國，美國對這一立場不提出異議。”周總理說：“基辛格不愧為博士，這一句話是基辛格發明的：”總理對基辛格是很佩服的。

博覽群書：您在書中提過，總理教您做事和做人，教您在工作中學習。您自己也對如何做好本職工作歸納了五點，比如要廣學博覽，要勤懇踏實，要具備綜合概括能力等。您覺得在一些職業修養上，當代的年輕人怎樣繼承前輩的優良傳統?

紀東：關于職業修養，我覺得雖然時代和形勢變了，但是一些基本的優良傳統還是應該繼承。比如要有一個正確的價值觀。這是最重要的，秘書人員更應該是這樣。秘書不是一種特指的“官”，但是與官又有千絲萬縷的工作聯系，是最接近官的。秘書不能代替領導，但是在某種情況下卻能夠左右領導、影響領導。所以秘書更應該有一種自律精神。周總理總教育我們不要盛氣凌人，不要做勢利小人，這對我們影響是非常大的。擺正自己的位置，履行自己的責任，嚴于律己，清白做人，這是很重要的，不然就容易利用手中的權利謀私利。這一點尤其應該記著周總理的教誨。

(本文寫作過程中，得到中央文獻出版社蔡國江先生的幫助，特此鳴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