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薩義德善談,而且長于公共演講(聽眾中包括美國現任總統奧巴馬),接受訪談也是他為巴勒斯坦人代言的機會。他在1991年診斷出罹患白血病,據說有人希望他閉嘴,他回答道:“這種事絕不可能發生,除非我死掉。”薩義德在1994年就與美國“另類電臺”創始人戴維·巴薩米安合作,出過一本訪談錄《筆與劍》。《文化與抵抗》(2003)收有巴薩米安在1999年2月至2003年2月之間對薩義德6次采訪的文字,附有十幾張對中國公眾了解巴以沖突癥結所在很有用的地圖。
《文化與抵抗》最引人注目的內容是“一國方案”。上世紀90年代末,薩義德多次訪問以色列,以及巴勒斯坦被占領和實際控制地區,產生了全新的念頭:巴以人民的生活糾結在一起,無法完全分離。以色列在約旦河西岸造了很多公路,把一個個猶太定居點(本書譯為“屯墾區”,其中不少違反了聯合國有關規定)相連,這樣巴勒斯坦人地區就被分割成很多孤零零的小塊土地。薩義德說,如果有朝一日出現一個巴勒斯坦國,它的領土將會是四分五裂的,由以色列所筑的道路所切割、圍繞、控制,這個巴勒斯坦人夢寐以求的未來國家實際上“被扼著喉嚨,(將)慢慢窒息”。薩義德提出還不如放棄立國的理想,在雙民族的國家框架內和平共處。一國方案也許有如意的打算。假如巴勒斯坦人在一國體制下享有同樣的公民權,他們由于出生率高,很快就可以在人口數量上占得優勢,進行南非式全民大選的話,會有巴勒斯坦版本的曼德拉勝出。巴勒斯坦人大概無法在感情上接受這個提議,以色列方面不會看不出這個巴方自愿投降的方案背后的陷阱。一個月前以色列總理、右翼利庫德集團領袖內塔尼亞胡開出巴勒斯坦建國的一些荒唐條件(如巴勒斯坦國不能有自己的武裝),其中之一是巴勒斯坦人應該承認以色列為猶太民族的國家。可見“雙民族國家方案”已被否決。
其實西方媒體對巴以問題的態度并不是完全統一的,批評以色列的聲音也很多,盡管受到不同程度的打壓。英國《獨立報》駐中東特派記者羅伯特·費斯克就說過:“辱罵和公然恐嚇指向任何膽敢批評以色列的人,不管你是學者、分析家還是記者。其張狂程度直追麥卡錫時代。對中東的無知在今日美國是那么根深蒂固,以致除一些小報以外,媒體都是以以色列的觀點看事情。”
三聯書店推出的薩義德作品系列已有較大影響,上海譯文出版社這兩本新書與該系列相得益彰,無疑將重新激發起民眾對這位始終為弱者代言的公共知識分子的興趣。薩義德2003年9月25日病逝,終于閉上了嘴。巴勒斯坦的前景比他在世時更為暗淡。讀到他的這些文字,我們既驚駭于統治世界的兇殘的叢林法則,同時也為國際組織樂于配合的沉默感到羞愧。《文化與抵抗》中有一個讓人尷尬的細節:聯合國總部的入口處掛著一幅畢加索《格爾尼卡》的復制品,原畫是對德國空軍在1937年轟炸西班牙城鎮格爾尼卡的譴責。2003年2月,也就是在美英以莫須有的罪名入侵伊拉克前夕,為了不讓這些向全世界舉偽證同時又發出戰爭威脅的“紳士們”難堪,那幅畫面滿布被肢解人體的名作被臨時遮蓋。
用獨立、無畏的聲音揭去一套更為精致的話語系統對現實的遮蓋,這是薩義德給自己設定的目標。值得慶幸的是,他富有才智和道義的聲音在一本本著作里依然回蕩,它已經而且將繼續引發廣泛的回響。▲
環球時報2009-07-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