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大學
我惟一的心愿是:化作泥土,留在人們溫暖的腳印里。
——巴金
我只是任師光武先生生命中遇到的最普通的人之一,而且是一個一直不能讓他引以為驕傲的人。但先生卻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而且因為英年早逝傷痛般地烙在我靈魂的深處。和先生相識于二十年前,但見面僅有兩次。在我們相識之后,特別是他病逝的這十年間,多少次,多少回,我總想把這僅有的兩次見面記下來,但都沒有做到。
其實,知道先生更早些,大概是1984年初。他在《六盤山》雜志上發表了一篇報告文學,寫我的父親和父親的學生。由此記住了先生的名字。后來,我從故鄉入師專讀書。很有機緣的是,我的第一篇散文《父親》就是由先生編發的。收到樣刊后,我冒昧地提出想去拜見他。很快便收到他的信,約我到家中一敘,并詳細地告訴我地址。這是我第一次見到先生,那一年我18歲。
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敲響他的家門時,先生很快拉開門,溫暖寬厚的大手伸了過來。眼前的光武老師,魁梧高大,溫良敦厚。問清姓名后就再沒有多余的客套,他徑直把我帶到餐廳,落座后,只是說:“我知道你們學校的伙食不咋樣,在我這改善改善”,宛如相識很久的長者。隨后盛了一杯酒,遞給我。
先生知道我學的是物理專業,語重心長地囑咐我,要認真學習課程,不能因為寫東西而貽誤了專業。“誤人子弟,罪不可恕”,我分明看到他說這八個字時,眼睛里有火一樣的光芒在燃燒。雖然我師專畢業后并沒有去做老師,可那日的情景,還歷歷如昨。先生編發了我的處女作,給了我鼓勵,給了我對文學的熱愛。但他教給我的卻是先做人,再謀事業,然后才寫文章。先生沒有誤我。這之后的幾年間,先生總是每期都贈寄我他編輯的雜志,我想也許是他在默默地期待。只是自己疏于嚴格的訓練,缺乏鍥而不舍的精神,直到現在仍徘徊在創作的門外,經先生之手發表的文字也只有三篇。
第二次見到先生的時候,他已不再作編輯,擔任當時文化廣播電視處的行政領導職務。和朋友去拜訪時,他正在開會,看上去很疲倦,不便打擾,在辦公室門口簡短地攀談了幾句便匆匆告辭了。回來的路上,朋友告訴我,在先生辦公桌的玻璃臺下,整整齊齊地壓著我幾年來寄給他的賀歲明信片。可我哪里知道,這一次竟成永訣。不久,就聽到了先生患肝癌而不治的消息。后來,《共產黨人》雜志刊登了他病逝前寫給黨組織的信,表達了他對組織培養的感激之情以及對未竟事業的無限眷戀……讀著先生用最后的生命之血凝就的文字,回想起與先生清淡如水的交往,我心碎如擊,淚流滿面。
二十年了,先生。二十年來,我常常在處境困難的時候,默想起你敦厚的笑容和遞過的酒杯。在那笑容和酒杯里,我仍能真切地感到,你從來就沒有從我的心中走開。先生,現在我也生活在這座曾讓我那樣感念的小城,卻總找不到你的身影。每當路過那已經被拆掉了的你家舊址,愧悔總在緊抽著我的心。平凡而卑瑣的日子,疲于奔命的勞碌,竟然那么長時間地麻木了我的心靈、情感,以至于永遠地失掉了給先生表達的可能。
古人說,仁者壽。我一直不能明辨的是,善良敦厚的光武先生為什么會英年罹惡疾不治而逝。當這篇遲到的文字快要結尾的時候,卻突然頓悟:這“壽”,并不是指生命本身而言,它直指生命的價值和意義。一個人,只要把仁愛的種子從自己的心靈播撒到另外的心靈中,并俟時光的伸長,生根、發芽……那么,縱是再短促,便也乘著“仁”之雙翅,飛向永恒,涅磐為不死。
(責任編輯:楊風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