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廷珍
當年,我是農村的黃毛丫頭,如今也人模狗樣地捧起了城市飯碗,軸頭日腦地當起了干部,變成了公家人。父母很為他家的丫頭而得意的。每次回家看望父母,大包小包塞的滿滿當當,雄赳赳的,像個十足的得勢小人。有幾分張揚,有幾分炫耀,知足極了,滿足極了。有生之年能讓父母吃上我買的東西,花上我掙來的干干凈凈的錢,我心歡喜,我心舒坦。
每次回家臨走時,父母說了千萬遍的話是:你是公家人,端公家的飯碗,把人家公家的事干好。
我是農村的麻雀子。自由,自在,散漫,撲楞楞地飛,灰土土地落。等我得意忘形漸漸想不起來自己是農村人時,驕傲無知的城里人自以為是地罵人:“農民!”有一天,別人拿農村人惡心人。我翻臉說,農村人怎么啦,我就是農村人,比你們少鼻子還是缺眼睛了?翻開你們家譜看看,你祖上“農轉非”才幾年?鞋頭的土擦干凈再說話。
有人說,人一生三樣不能選擇,出身、父母、長相。出身會給我奮斗的動力,除非我是靠人吃飯的囊松,我不會靠人,就靠自己。會寫幾個字,我就拼命寫個名堂出來,這樣就不會被人小看。有時在飯桌上閑聊,別人會裝作不經意問,父母在哪里上班?我說在農村種田。丈夫在哪上班?我說在那里那里。是八竿子打不著的地方,也就是說在一定范圍用不上,人家不問了,我也不說了,甚為無趣,也無用。
世道實惠,人也實惠。最實惠的還是學真本事,吃硬氣飯,誰再問我會大大方方地說,我是農村的。潛臺詞是我才華橫溢,不比誰差。是的,我父母雙手寫不出八字,可是,我父母給了我健康的身體和陽光的心態。人一生跪天跪地跪父母,男兒膝下有黃金,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好漢為朋友兩肋插刀等等。這些都是我那目不識丁的父母教給我的做人的道理。多年來,我遵從父母的教誨,盡管吃虧受屈,但活得像人,沒有鬼樣子。黃金屋沒看到,但靠本事吃飽喝足沒餓著,沒干惡心自己惡心父母的事,更沒干惡心社會的事。
至于長相不說了,寫字的人讓作品說話就行了。
還是在飯桌上,一群朋友和另一群朋友湊在一起,有人看了我的作品表示喜歡,夸我看的書多,有文化底蘊,他說你一定書香門第出身。我老老實實地說,我父母雙手寫不出八字,怎么可能?一個大問號給了我,給了農村人,給了我的父母。我為我的父母驕傲,是他們給了我幾分才氣,讓人誤認為我是書香門第。
偏見。我已經習慣了。偏見也給我前所未有的自信,給了我寫作的動力。我相信,帝王將相寧有種乎?常聽人說三代才出貴族,也聽說貴不過三代。貴族沒見過,就是有貴族也是裝孫子。貴不過三代知道。龍生九胎,出一個龜賊王八蛋。是說培養人是千秋萬代不容易的事,有錢不一定培養出爭氣的兒女,沒錢不一定培養的就是孬種。說宿命的不可改變,既有道理又有迷信。貴不過三代是說時代在變遷,世界在變化。你不見華爾街風暴中,有8000多億身價的富得流油的雷曼兄弟一夜之間破產。在我們眼里,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這事你和我大概想不通。人也在變,實際是說人貴而驕逸,是說創業難,守業更難。老人們說,人一輩子有兩樣東西由不著人。錢財和兒女。誰都想發大財,可是有幾個人能發大財。誰都想兒女有出息,誰都想生男就是男,生女就是女,可是,往往是有心栽花卻長了荊棘,見得多了聽的多了,心就難過了。
以前說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現在聽的說法是三年河東,三年河西。出身還重要嗎?
前幾天,一個混的不錯的朋友給我講了個故事:他單位有人事變動,幾個靠看臉色靠嘴皮子哄人的寶貝有些慌。戲劇一般的人事變動,大家看到了寶貝們孫悟空的七十二變似的變臉本事。聽說那個人來了,笑的臉上粉渣子撲嚕嚕往下掉;聽說這個人走啦,寶貝們立馬收起笑臉,走的又回來了,剛收起的笑臉瞬間放下來,撲嚕嚕地掉汗珠子,變臉的本事比他媽的脫褲子還快。
要是讓我說,這些寶貝就是城市鳥而已。有漂亮的羽毛,有八哥的巧嘴,有玲瓏的眼神,有被城市污染的五臟六腑,唯獨沒有屬于自己的翅膀,飛不動,跳不遠,蹦的歡。但是,活的滋潤而辛苦。農村的麻雀子要自己壘窩,自己找食,隨時準備預防挨黑槍,也很辛苦,但充實。可以自由自在在枝頭嘰喳,五臟六腑沒有被污染。
麻雀子是鳥,是不起眼的土鳥,它灰,它土,這并不悲哀,恰恰是本色。但是,它一旦成妖,是一件太可怕的事。
說到底,我還是無怨無悔地做我的農村麻雀子。自由,自在,散漫,撲楞楞地飛,灰土土地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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