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 萍
姜子牙垂釣碧溪、諸葛亮躬耕壟畝,那種波瀾不驚等君來的氣定神閑,真有一副懷才必遇的架勢;傅說舉于版筑之間、管夷吾舉于士、王猛賣簸箕為生,這些勞苦中的草根、階下囚,起初又哪敢奢望做一朝知遇、大展宏圖的美夢?布衣卿相、東山再起的故事,想來更是令人欷歔。
是金子就一定閃光?這就得有生逢其時的造化了。
周秦時代,中央集權逐步形成,政事繁多,于是出現了以宰相為首的朝官集團,一批賢相名宰應運而生,活躍在社會劇變的歷史舞臺上。秦始皇統一天下后,更把分散的天下權力大歸中央,但一個人畢竟精力有限,于是設了丞相幫他處理全國政事,完整成熟的宰相制度水到渠成。宰相,這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職位,既是國務總管又是皇家總管,曾在歷史上顯赫一世。蕭規曹隨、房謀杜斷,一批皇帝的好助手確實為漢唐盛世的出現立下了汗馬功勞。
中國古代,武能安邦、文能定國、出將人相的人,還真不少。知遇之恩,總以涌泉相報。商鞅、王安石、張居正大手筆繪制歷史巨變,諸葛亮、耶律楚材輔政有方。賢明君主膝下,“三朝宰相”晏嬰、伊尹、杜佑之流終善其身;在唐朝,張說家甚至成為顯赫的“宰相世家”。唯有君明相賢,相互信任,才能珠聯璧合,成就國之大業。
可是,位高權重必定樹大招風。就在君相“坐而論道”之玄機里,皇權開始感受到相權的威脅,宰相們的厄運從天而降。僅西漢初到武帝時,百余年間,被殺宰相高達30多人。在漢武帝之后,相權再也沒有翻身。
在專制主義中央集權制度下,君權是整個君主專制政體的核心與代表,而相權則是實現君主意志和君主專制的工具,這對悲喜冤家在摩肩接踵的交織里也就恩怨盤結。漢武帝讓親信近臣組成“內朝”,架空由丞相和三公九卿組成的“外朝”;他在位54年,先后用相12人,其中多數被免職或處死,使相權受到沉重打擊;武則天當皇帝21年,用了76個宰相。唐朝時三省的最高長宮都是丞相,七八個宰相共同議政不足為奇;到北宋,宰相最多時達10人以上,一相四參更是常事。
臥榻之旁,豈容他人酣睡?所謂位高震主,所以歷代最高領導們常感不安。陳平“老道”、呂端“糊涂”、富弼能“忍”,史上能逃一劫者,堪稱大智。宋以前三公坐而論道的場景,到宋朝便不復存在,凳子已經從屁股下面被抽走,到了明代,更只有跪著說話的份了。北宋時,宰相“事無不統”的局面本已打破,但,朱元璋這個“史上最牛的暴發戶”,這個從乞丐變成皇帝的草根,也許最懂得沒有權力的苦頭,得勢后分外小心眼兒,找了理由殺了丞相胡惟府,制造長達10年之久、株連3萬余人的恐怖,并明文罷設丞相,臣下敢有奏請說立者處以重刑。中國宰相制度從此沉寂。
在歷史上響當當的威威相權,風吹云散。
歷史上的確有趙高、李林甫、秦檜這樣背負千古罵名的“奸相”,但明太祖錯誤地認為宰相的設置是國家政治動亂的根源。殊不知,賢相與奸相的出現,一方面與皇帝的賢愚和擔任此職的個人品性有關,更重要的是由專制主義中央集權的本質決定的。在封建社會,皇帝擁有至高無上、不受制約的絕對權力,而宰相是對皇帝負責而非對人民負責,這也就是宰相的悲哀所在。
可惜,集權者的日子也并不好過。朱元璋既然犯了管理學上的大忌,也就活該受累。據說中國歷史上的皇帝,此君最為勤勉,每天從黎明忙到深夜,沒有休息,沒有假期,日平均處理400多件事……這種“自虐似勤政”的后果可想而知。
宰相終于徹底被“宰”,君相千年的恩怨畫上了句號。內閣出現了,軍機處出現了,但,無人再去觸及宰相這顆敏感的“荊冠”,即使所謂“三朝宰相”張廷玉、“東方俾斯麥”李鴻章,也都不能堂而皇之地被人呼日“宰相”的。
宰相,伴隨著中國封建專制制度的衰落而沉人如血殘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