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警惕“政府萬能”幻覺防止舊體制復歸

賈　康

就論壇本單元“政府救市與市場原則”的主題，我談一些自己的看法。

如果從學術的角度考慮金融危機時期的政府救市和市場原則，我覺得無論對于“救市”概念定義得是寬還是窄，就經濟學的意義而言，無非是指在“國家干預”的框架之下，需要政府對于經濟運行的介入。在金融危機沖擊之下的政府介入，是需要有擴張性的調控。

我國現在啟動了稱之為積極財政政策的擴張性的財政政策，來配合適度寬松的貨幣政策作總量擴張，并注重結構優化。按照“國家干預”的反周期調控中財政、貨幣兩大政策的搭配而言，是一種“雙松”的搭配。這種擴張性調控的目的其實很清晰，就是為了提升景氣、改善預期，給加快下滑的總體經濟運行增溫供暖，給企業起到過冬階段的抗寒作用。同時，這種所謂救市的國家干預、政府的介入，顯然不應該也不可能顛覆市場原則，而是要貫徹“補充市場”的原則。

中國的社會經濟轉軌，尋求的是現代化方向上后來居上的趕超，這條路要走得通，必須按照小平同志南巡所清晰勾畫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模式，構建政府各個方面的體制，包括政策調控的體制。這種補充市場原則的政策調控，在學理的意義上，無非是承認市場失靈問題的存在。這在凱恩斯主義的框架里，已經非常清晰地做過分析。現在還沒有看到在實踐方面的證據可以否定市場失靈的存在。但是從思辨的角度而言，我們需要全面地審視，是不是政府方面也會存在這種“失靈”問題？也就是說政府介入有沒有可能伴隨失靈的問題？

很顯然，與市場失靈相對應的，還存在著政府失靈。現在我們也無法從實證的角度證明不存在政府失靈，換言之政府不可能是萬能的，它也會有失靈之處。所以，我們要理性考慮政策操作、政府介入的合理方案和得當的具體政策措施，防止政府萬能的幻覺。這種政府萬能的幻覺在擴張期和加大干預的操作環境里是很容易產生的。而且，在具體的管理部門的政策實踐方面，比較直率地說很容易走偏。這個時候我們堅持貫徹擴張政策，當然要充分發揮政策的調控作用，政府應當有所作為。但是，不能把這理解為政府什么都可以去調控一把，什么事情都可以去審批一番。如果落入這樣一種政府萬能的幻覺和政策操作的誤區，那么我們可以說它就會帶來舊體制復歸的問題。不光學者這樣說，我也親耳聽到了國務院領導同志明確地提出在這一輪的政策操作過程中，要防止舊體制復歸。

在具體的經驗方面，可以以兩個小例子來說明這種舊體制復歸的現實形態。若干年前中原一個大省的省會曾經提出要從市到區、到街道辦事處，層層設立“饅頭辦”。因為當地的老百姓主要吃面食，大大小小飯館和街頭的攤販都在賣饅頭。政府部門認為饅頭關系國計民生，所以應該通過層層設立“饅頭辦”來嚴格控制饅頭的生產和流通。這聽上去似乎振振有詞，但是如果真的這樣做，市場經濟恐怕要被顛覆。饅頭關系國計民生，那么面條是不是關系國計民生？白菜是不是關系國計民生？西瓜是不是關系國計民生？在某種程度上都關系國計民生。按照這樣的管制邏輯，我們至少應該成立幾百個部門才能覆蓋最主要的日常生活品的國計民生問題。但現實生活中“饅頭辦”也沒有多少生命力，沒幾天就偃旗息鼓了，因為我們已經發展的市場經濟環境，已不允許再以這種具體直接控制的方式來發揮政府的作用。試圖顛覆整個市場原則的政府干預，可能會走到一種荒謬的境界。2008年年初，在西部的一個省會城市，當地的管理部門，提出要通過具體措施把這個城市的牛肉面控制在非常具體的2.5元一碗的價位上，而不許增加一分錢。輿論界報道反映了該事情后，出現了很多的批評意見。而當地的物價部門非常委屈，說你沒有到我們這里來體會一下，我們這里的老百姓雖然生活水平并不太高，但是有習慣早上不在家里吃飯，到街上吃一碗牛肉面，可能中午休息的時候又是一碗牛肉面，回到家里晚上可能還是一碗牛肉面。這么重要的關系國計民生的事情，如果我們不管好怎么行？如果把這樣的管理方式具體操作下去，一定會變形。在市場經濟環境中，所有的原材料、燃料、用工成本、牛肉價格等都在上升的情況下，只控制產品終端售價，比如牛肉面的價格，只會迫使生產者短斤少兩、以次充好，降低商品的品質。怎么正確解決這個問題？還有一個正面的例子，在陜西漢中，當地老百姓習慣吃米粉，當地的物價部門也認為需要介入這件事情，于是，通過調查之后，政府方面對全社會公布了一碗標準量米粉的成本構成信息。這種信息公布之后，促進了生產方和消費方信息對稱程度的提高，消費者可以通過投票來選擇其提供者。這樣，就促進了各個米粉生產廠家之間的良性競爭，達到了很好的結果。

以上的小例子都可以從正反兩方面啟發我們，在這一輪的政策調控中，應特別注意怎樣符合市場經濟的最基本的原則，使市場成為資源配置的基礎機制，同時適當加大政府介入的力度，注意采用合理的介入方式。

前一段時間在社會上廣泛流傳：這次政策擴張一啟動，三里河的地下室都住滿了各地緊急進京申請項目的官員，這個說法可能并不太夸大。確實，4萬億的項目需要審批過程。但是這并不意味著項目審批可以越來越細。前一段時間有關部門的官員曾說過，他們作為中央級的管理部門的審批應該細致到幾萬元的鄉鎮項目，因為“如果我們不批地方就會亂批”。但是中央的管理部門，一個處就幾個人，而全國一年需要審批至少幾千個項目，怎么可能掌握具體的該批不該批的依據？如果真的要批，地方官員可能在這方面信息不對稱的劣勢還要少一些。歸根結底，這是一個體制演變過程中怎樣漸進地使計劃經濟的色彩減少，而進入越來越合乎市場經濟內在規律的新體制狀態的問題。在不同階段，審批的力度應當有所調整，發展方向是應減少審批，這不是意味著現在對于4萬億的項目不審批，但是也絕不意味著把這種審批長期化、萬能化。

應當指出，現在有些政府的管理部門和官員的意識中，自然而然地有一種舊意識復歸的現象。前不久我參加一個座談會，主辦方是全國工商聯和政協合辦的一個環境方面的企業協會。協會里不少企業界的人士反映，原來在環衛、市政這樣的一些公共工程和公共設施的項目上，他們已經得到了政府方面明確的承諾，歡迎民間企業和民間資本進入該領域。比如做污水處理、垃圾處理、市政方面的一些項目的合作，如最典型的是BOT的項目合作形式。這是國際最前沿的PPB概念下的具體的形式。但是4萬億的擴張計劃對社會一宣布，很快地，環衛局、市政管理部門的領導對他們說，我們現在要改變了，我們有錢了，你們不用再參加了。我感覺政府部門態度陡變，是沒有合理依據的。我們現在要增加政府安排的投資資金總量，但是這樣的一個安排，絕對不是說要把原來有意愿進入的民間資本擠出去。我們現在還有大量的事情需要政府用政策擴張時期可用的資金去做，凡是民間資本愿意進入的領域，應該繼續鼓勵他們持續地介入，而絕對不存在我們錢多得用不了，你們可以不介入的邏輯。這樣的邏輯無非反映的是在市場原則方面，我們有些政府官員自然而然地回到原來，還沒有真正改造和消除計劃經濟的誤區。

所以，我覺得在當前金融危機沖擊之下，在政策調控、擴張操作這樣的背景之下，有必要提醒方方面面，特別是政府管理部門，應該注意到我們現在政策里面可稱為其靈魂的內容，就是積極通過政府的擴張來拉動社會資金、民間資本跟進，應該努力地拉動更多的非政府資金參與這樣的反周期調控過程。這是政府使用資金爭取放大效應、乘數效應的一個正確思路。我們的短期調控一定要和長期的深化改革、轉變機制緊密地結合在一起。

這些看法，在這里說出來請各位批評指正，謝謝！

________________

在第十三屆中國資本論壇上的發言，根據錄音整理。

（作者單位：財政部財政科學研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