賭吃

王彥雙

在座的各位都感到眼睛有點潮，重新喝酒吃菜，大家都感到平常的酒菜也格外香甜起來。

幾個朋友小聚，話題扯到物質匱乏的五六十年代的生活水平上。有兩位年齡稍長，親身經歷，所以有發言權。他們說，那時候買什么都憑票供應，每人每月只有二兩油，油水少，活計重，所以胃都被稀粥淡菜撐大了，個個都成了大肚子漢。不過，由于物質的匱乏，人的思想卻變得單純，能吃得好一點甚至一頓飯吃得好一點，成為人們最直接的企盼。所以“賭吃”就成了那時候一道特殊的風景。賭吃即以吃設賭。一位舉例說，那年生產隊里殺豬，有一個外號叫“傻伍魁”的，說他一頓可以吃十斤烀豬肉，與隊長打賭，當場割下一塊連肥帶瘦的腰盤，在大家的監督下，放在大鍋里烀熟，拌著蒜醬吃得滿嘴流油，隊長認賭服輸，人家吃肉他掏錢！

也有吃者輸的，另一位舉例說，有個叫二愣的，與人賭吃四斤面的面條加二十個荷包蛋，吃到中途認輸，讓人扛走蓋房用的兩根檁子，氣得老婆坐在炕上哇哇哭。大家七嘴八舌總結說：“吃也是真本事，藏不得奸，使不得詐。”

在座一位寫小說的朋友叫張龍，狡猾地嘿嘿一笑，說：“奸詐也使得。”大家一看有戲，都瞪大眼睛聽張龍講故事。下面的故事就是張龍講的。那一年臨近中秋節，有一個老頭進村賣月餅，一個中年漢子問價，老頭說：“一毛七一塊。”漢子說：“這么小的月餅也值一毛七，貴了。”老頭一聽就有些氣惱，說：“月餅都是一樣大的模子做出來的，怎么能有大小呢？你說小，你一頓能吃多少？”漢子不但不惱，還嘿嘿地笑了，一指領著的小孩，說：“這么小的月餅，我家的孩子也能吃四十塊。”老頭看了看孩子，至多十四五歲，干巴巴的，又瘦又小，心里更氣了，說：“你這不是氣人嗎？你這孩子如果吃得下四十塊月餅，我情愿再白送你四十塊過節；但如果吃不下四十塊，你必須給我雙倍的價錢。這個賭你敢不敢打？”漢子想了想，說：“賭可以，但有一個條件，就是必須允許小孩上廁所。”老頭想，月餅總不會吃下去就消化了拉出去，便點頭同意。恰巧有個外村人進村賣冰棍，老頭和漢子都不認識，被拉來當證人。于是小孩開始吃。要說小孩也真能吃，眨眼間二十塊月餅就下肚了。然后小孩對漢子說：“爸爸，我要拉屎。”漢子說：“快點去，快點回來。”小孩就轉到一家屋后去了。不到十分鐘，小孩又從屋后轉出來，蹲下來又吃，這次吃了二十一塊，然后拍了拍小肚皮說：“爸爸，這下我可真吃飽了！”然后蹦蹦跳跳玩去了。這下老頭可傻了眼，漢子卻也義氣，另外應該白得的四十塊月餅說啥也沒有收下。故事講完了，我們聽的幾個人也有點傻眼，一位忍不住問：“那個小孩真的一次吃了四十塊月餅？”“的確吃了四十塊，”張龍說，“但可不是一個小孩吃的，而是兩個。”“那是怎么回事呢？”我們都張大了吃驚的嘴巴。張龍笑了笑說：“那兩個小孩是雙胞胎，弟弟先吃了二十塊，然后到屋后換來了哥哥。小哥倆長得一模一樣，有時連他們爸媽都分不清，賣月餅的老頭和賣冰棍的小伙怎么能看出來呢！”大家都恍然大悟地哈哈大笑起來。一位說：“張兄，你不是在編小說吧？”“這可是真人真事！”一直在笑的張龍忽然正色說：“因為那對雙胞胎就是我和弟弟張虎。”然后也不顧大家的驚訝，又補充說：“我父親從不讓我們和別人提起這件事，賭吃騙人，讓人感到羞恥啊！可那年月窮啊，我家已幾年中秋沒有吃到月餅了。之所以這樣做，他只是為了讓兩個孩子能好好吃一頓月餅啊！”

在座的各位都感到眼睛有點潮，重新喝酒吃菜，大家都感到平常的酒菜也格外香甜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