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是親人

歡　言

高考錄取通知書下來時，妹妹如愿以償考進了北京大學。看著年邁的父母欣喜寬慰的表情，妹妹一副志在千里的成功者姿態，我心里又辛酸又嫉妒。妹妹只比我小了兩歲，卻從小比我聰慧，學習又好嘴巴又甜，深得老師和父母的寵愛。我端看一盤洗好的水果放在客廳的茶幾上，沒有人注意到我，連妹妹愛吃的獼猴桃和芒果都被她忽略了。父親忙著打開電話本，一個挨一個給這些天來詢問妹妹成績的親友回電話，邊接受著人家的恭維，邊說著言不由衷的客氣話。母親則急忙跑到另一個房間拿起子母機的分機，不斷地為父親的話作補充。無疑，妹妹是父母的全部驕傲。

我剝開一個獼猴桃，咬了一口，好酸！妹妹坐在沙發的另一側，不停地用手機發短信，時不時來一句：“姐，那個叫張慧敏的女孩，你還有印象吧。她考上武漢大學了。”“許佳之，就是我過生日時來咱家的圓臉女孩，外號叫娃娃，她考上交通大學了。”……她提到的同學我大部分都認識，因為我們曾經就讀同一所小學，同一所中學，教過妹妹的老師也大多教過我。

命運是三年前被改寫的，我高考落榜后，父母曾婉轉地表示我可以再復讀一年，但如果再考不上，他們也就無能為力了。我明白對于我們這樣的工薪家庭，是拿不出那么多錢讀自費大學的，而復讀對我的意義不大。考慮再三后，我進了一家超市做收銀員，過起了兩班倒的日子。

開學前，父母宴請親友吃飯，同時也算為妹妹慶賀。訂好飯店后，妹妹興沖沖地和我說：“姐，周日你和同事調一下班好嗎？”“到時再說吧，最近超市很忙。”我敷衍地說。“那你盡量吧，姐，到時還有好多事得你幫我張羅呢。”我嗯了一聲，穿起工服就出了家門。

我飛快地騎著自行車，心里有一種深深的悲慟洶涌而來，鼻子酸酸的。眼淚飛在呼嘯而過的風中。從此，我和妹妹就是兩種命運兩種人生。我們是兩條平行線，永遠沒有相交的可能。

我沒有和同事換班，我躲開了我能夠想象得到的贊美與夸獎。而作為姐姐，我是勢必要被拿上桌面作為對比的談資。同為姐妹，為什么我不是她？

因為同城的緣故，開學時，妹妹一個人去學校報了名。我回家換洗衣服時，聽父親說她等了我好久，以為我能回來和她一塊去報名，一塊去看看美麗的未名湖……我不耐煩地打斷了父親的話：“我哪有這種福氣呀！以后你們還是少在我面前提她吧。也不要再讓她去超市找我了，人家都知道我有一個在北大讀書的妹妹，越發小看我了。”

父母能夠理解我的心情，再提起妹妹，都輕描淡寫地一帶而過。偶爾我和妹妹在家里碰面，也是各忙各的。她有那么多的事要做，不像我是裝出來的忙。就這樣，幾年后，我結了婚，妹妹考到國外一所大學讀研究生。她愈來愈精彩，我愈來愈平庸。我把家里我和妹妹的合影都收了起來。我們之間甚少聯系，有時候，我會禁不住想為什么這世上偏偏是我們做了姐妹？我們如果是陌生人該有多好！

此去經年，父母相繼過世后，我抱著離異后判給我的不滿周歲的寶寶回到了老房子。妹妹也完成學業，回到這座城市。按照我狹隘的想法，她一定是回來和我平分這套兩室一廳的房子的。所以，我對她的歸來并無多少熱情。她和她新婚的丈夫住在我們倆曾經住過的房間里，我和寶寶住在父母以前的大臥室。寶寶晚上哭醒，妹妹房間的燈便會亮起來。我望著那驟然亮起的燈光，看著房間的墻角，堆滿了妹妹買給孩子的衣服、玩具，想起她要幫我照顧寶寶，被我冷峻的眼神逼回去的怯懦，我的心也跟著寶寶悄然啜泣。

妹妹輕輕地推門進來，把一瓶沖好的奶塞給寶寶。她摸著寶寶的眉眼，輕柔地說：“姐姐，我們永遠是親人，這是父母留給我們最寶貴的遺產。我們不要丟了它，好嗎？”

剎那之間，千言萬語如鯁在喉。我的眼淚不斷滴答下來，落在妹妹的手臂上。“我們馬上會搬出去，姐姐你就安心住在這里吧。我們永遠是最親的姐妹，對不對？”

我和妹妹握住彼此的手，緊緊的，有點疼。■

（邱小歡薦自《心靈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