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尚是最沒譜的一樣東西

劉西鴻

在近年北京、上海這樣大城市的一個家居客廳，沙發旁擺本《VOGUE》或《ELLE》，一支法國礦泉水Evian或Perrier，就算主人自己不承認，鄰居也都會把這叫做“時尚”。

什么時候開始，飲一杯Perrier都被打上“時尚”的標志了？

怪罪于伍迪·阿倫吧。

1993年，法國有氣無味的礦泉水Perrier出了問題，廠家突然發出全球公告，回收1.6億支被質疑含致癌物質苯超標的Perrier。Perrier是歷史最悠久的法國礦泉水，中國人順發音叫它“巴黎水”，實際這水和巴黎沒有關系，它的產地在遠離巴黎千里的Vergez鎮，由于地質條件特殊，火山氣體和巖層下的泉水混合，在壓力下恒溫上升，到了地面成了清涼的冒泡礦泉水，成分碳酸飽和，很可口。愷撒時代大家已經將它拿來飲用，近代被推銷為“礦泉水中的香檳”，有人把它當口腔良藥，用來接吻前漱口，以加工成“奢華親吻”。可想而知，超市貨架上Perrier汽水空當的那些天，人們會多么泄氣。伍迪·阿倫那天在一個公眾場合叫了起來：沒有了Perrier，叫我們知識分子怎么活？！他這么隨便一叫，讓全世界知道了這個好萊塢新銳的知識分子是靠Perrier過日子。于是Perrier礦泉水就這樣和“知識分子”有了關系，它在歐美推銷商的口號里立刻變得不單有信譽，還有批判的和領袖的意味，那種意味具有伍迪·阿倫式的時尚。

100多年前芝加哥大學有一位惹人注目的教授，他是挪威裔的美國經濟學家托斯丹·凡勃倫，他的第一本經濟學著作《有閑階級論》，讓他成為19世紀前三名最偉大的經濟學家之一。這本書準確預言了全球資本主義的未來。凡勃倫說：人類的行為是非理性的，它根本是由習慣和嫉妒所驅動。他創造了“炫耀消費”這個概念，指出一切消費都是“炫耀性”的。譬如鄰居買了新車，你一定要買一部比他的更好。一切行為就是為了要趕上朋友和鄰居，讓他們嫉妒。而資本主義要在全球獲得勝利，單靠富人消費遠遠不夠，最有效的方法就是帶動市場遼闊的“平民階層”瘋狂消費。凡勃倫預計這種非理性的人類行為必然直接影響文化、制度以至經濟。

于是一個世紀以來各種品牌、時尚應運而生，由拿了錢的、花枝招展的代言人引領平民們去實現資本主義的全球勝利。相對“無產階級是資本主義的掘墓人”這句名言，凡勃倫的經濟理論為其大唱反調。

一瓶礦泉水在法國的售價，就連最低收入者，也只等于月收入200元人民幣的北京人在街邊花個5分錢，很難和“時尚消費”有關聯。

Perrier幸運地搭上伍迪·阿倫飲水嗜好的快車，又一次為我們提供了凡勃倫理論的活樣板。

凡勃倫自己堅決反對將消費視為實現人類幸福的手段。那時芝加哥大學的學生都看到，他們的凡老師厭惡消費以致連洗頭水也不肯買，經常頂著一頭頭皮屑上課。他餐后的碗碟更是往角落一堆，一律免洗，直到碗柜空了，再舉起水龍頭朝水槽的殘羹剩菜猛射一氣。這個對資本主義最尖銳、最詼諧的批判者，其經典著作的新中文版，50年前在中國被以馬克思的觀點激駁。而現在，《有閑階級論》在中國大量印刷，眼明腦清的人在專心研讀，只有躁如浮蟻者，才繼續找不著北地、盲人摸象、興奮愚笨地去追逐“時尚”。

全世界的發型師、時裝店老板、真的或假的歐式家具設計者，以及一切“時尚”類雜志的法文版、英文版、中文版所有編輯，他們心里都明白，“時尚”到底是怎么回事。

（喬真摘自《臺港文學選刊》2008年第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