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書源
幼兒園的午點時分,小朋友們都圍著老師坐開了,幾乎都不愿錯過那聽故事的好時光。唯獨我和米多遠遠躲開人群,坐在冷清的角落里。那里遍地是小朋友們遺棄的陳舊的積木玩具。我和米多坐在那兒一動不動,忠誠得就像是專門看管玩具的勞工。
米多和我是鄰居,她頭發(fā)稀少且泛黃,辮子如兩條小毛毛蟲一樣蜷著。午覺過后,她頭上的橡皮筋總是滑到辮子的中央,頭發(fā)散亂得像是被大風刮過一樣。每當這時,我總會把午點發(fā)的大包子遞給米多,自己則踮起腳尖給她扎辮子。但我的手很笨,永遠都只會第一步,那就是熟練地解散她的辮子。于是米多總頂著她草窩一樣的頭發(fā)轉過身來,把大包子遞還給我,說:“安安,沒關系的,回家我媽媽會重新扎。”接著,我們就開始吃大包子了。被米多用手捂過的大包子潮濕而微咸,可我覺得很好吃。
米多有時會用手把窗努力頂開一點,然后坐在我身旁,頭呈45度傾斜著問我:“安安,云和天的顏色為什么不一樣?”我拽了拽她的辮子:“天就是一面藍色的墻,米多的辮子擦出了白云。”米多一聽,很滿意地一笑,然后跑開了。只是沒多久,米多又會被阿姨勒令坐在凳子上,阿姨會用力扯起她細細的辮子,拿著梳子惡狠狠地說:“你這人怎么這樣!別的小朋友辮子都不散的!”后來,米多悄悄告訴我,阿姨梳頭很痛的。
當盛夏的一大片橙紅色調溜進我們的幼兒園時,小朋友們開始學跳繩了。米多總是一口氣跳上很多,可我連五個也跳不到。老師說跳不到十個的小朋友不能解散,得繼續(xù)跳。米多說:“沒關系,我?guī)湍銛?shù)。”
操場上的人越來越少,我卻還是跳不到十個。最后身邊就剩下米多在幫我數(shù)數(shù)了。她托著腮幫子,站在自己的小黃點上一次又一次地數(shù),出奇地耐心。我撲哧撲哧跳著,速度越來越慢。米多的鼻尖上也閃動著小小的汗珠:“安安,快,我數(shù)著的。”其實我知道,米多數(shù)數(shù)并不熟呢。我就一直跳下去,也沒有人喊停,我便和米多跳到了影子變短又拉長……
那天,米多得到了雞腿面包的獎勵,因為她能數(shù)到“39”了,而“39”也正是我跳得最多的一次。
我和米多總是一塊兒乘三輪車回家。車輪在街上不停地轉呀轉,米多就一直唱啊唱。米多的歌聲很清亮,我陶醉其中。密密的道旁樹把天空分割成了無數(shù)小塊,明媚地拂動在城市上面。米多一看到這樣的天空就不愛唱了,她說:“天空墻碎了喲。”我說:“沒關系,幼兒園的操場很大,那里的天空不會碎的。”說著說著,我們又在到家之前睡著了,是爸爸媽媽把我們從車上抱下來的。
但是,后來我和米多不再天天講話了。因為有一天,班上最聰明的小朋友來找我說:“安安,米多笨笨的,我們做好朋友吧。”于是我在一次扮娃娃家時很鄭重地對米多說:“米多,從明天開始,我們不能在一塊兒了。”米多沒說話,接著給娃娃準備衣服了。過了一會兒,她問我:“今天還不算,是嗎?”于是,我們那一次玩得很認真。
從此,我開始跟著那個聰明孩子一起在吃午點時聽老師講故事,米多遠遠地看著我,依舊守護著那些舊玩具。
有一次,我送了那聰明小朋友一張舊賀卡,她不要,我就送給了坐在角落里的米多,米多開心得小臉笑成了粉色。但很快,米多用手指對我噓了一下說:“安安,我們要假裝不認識,否則聰聰就不會再帶你玩了。”
于是,角落里只剩下了一個看天的孩子。也不知過了多久,角落里連看天的孩子也沒有了……
長大后再遇到米多,她已經(jīng)是藝術學校的學生了,時常會到我們這個小小的地方臺去唱一首獨唱。她朝我笑了笑,笑得仿佛我們是初次見面般。
童年的天空在那一刻幻變成一面蔚藍色的墻,純粹,明凈,但我們已分站在墻的兩邊,誰也到不了那一邊。墻那邊的她,是那個和我一起安靜看天的孩子嗎?
主編按語:這是一篇美得使我無法沉默的描寫童年的習作,作者的文辭與敘事能力美得就像文中的“米多”一樣。在浩如煙海的學生習作中,我非常肯定地相信,本文生命力之美就如春天的大樹,美得清新,美得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