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因夢魘

米　一

快速實驗室

這個快速實驗室的科學(xué)家的體育活動，是古代劍術(shù)。

米麗爾·陳與主任從擊劍室出來時，都累得大汗淋漓。見主任臉上顯出滿意的神情，米麗爾·陳笑了：“今天你心情很好。”

主任反應(yīng)很快：“你是說我平常心情很壞?”

平常，尤其是在工作不太順利的時候，主任真不是～個好脾氣的男人。但她只隨和地一笑，說：“我們應(yīng)該把工作與生活分開。”

說話的時候，兩人已經(jīng)把古典風(fēng)格的披風(fēng)與長劍掛在休息室墻上，分別走進各自的更衣室。稍過一會兒，又從各自的更衣室走進實驗室。

米麗爾·陳正在進行工作前的消毒程序，主任突然有點怒氣沖沖地說：“把工作與生活分開，談何容易?沒有眼下人類這種生活狀況，哪會有我們眼下的工作?”

米麗爾·陳覺得主任有些強詞奪理，卻想不出什么話來反駁。

這個時代與過去任何時代一樣，蕓蕓眾生中許多人把虛度光陰叫做享受生活，各種媒體總是被政客們的喋喋不休所填滿。科學(xué)家們無休無止地工作，無休無止地為這個奢糜無度而又總是物質(zhì)匱乏的社會提供新的消耗品。快速實驗室的科學(xué)家們就更是這樣了：他們總是忙于培養(yǎng)各種快速生長基因，為人類提供大量的食物。

米麗爾·陳身上有中亞細亞與漢民族的雙重血緣。世界許多地方都變成了荒漠，沙進人退，米麗爾·陳的中亞祖先才一步步退到了長江流域。地球上居住面積越來越小，基因工程卻提供了那么多可以隨時更替的身體器官，人們活得那么長久，這個世界已經(jīng)人滿為患。

快速實驗室之所以叫這個名字，固然與其工作性質(zhì)有關(guān)。更重要的是，主任以為，自己掛帥的實驗室應(yīng)該比同類實驗室有更多的成果。米麗爾-陳選擇了這個實驗室，作了主任的研究助手。沒有辦法，她喜歡野心勃勃的男人。

這個實驗室取得過相當(dāng)多的成果。但不知為什么，相當(dāng)長一段時間以來，研究工作卻沒有任何進展。

顯微鏡下，那些DNA美麗的鏈條經(jīng)過種種誘導(dǎo)與轉(zhuǎn)移，仍然固執(zhí)地保持著其基本色調(diào)與結(jié)構(gòu)。那些細胞也總是以慣常的速度分裂，好像一點也不知道人類的熱能需求需要它們以更快的速度分裂，繁衍出新生物種群。

要是情況再這樣下去，這個實驗室將失去政府的財政支持。巨大的生存壓力要求把金錢投向那些能夠產(chǎn)生立竿見影效果的地方。

正因為面臨這種危險，主任甚至拒絕女朋友的約會，昨天晚上，他就在實驗室工作了一個通宵。他不相信自己獨辟蹊徑的實驗方法是錯誤的。主任頭發(fā)蓬亂，眼睛通紅，說：“什么是成果?成果就是無數(shù)次實驗失敗后的那一次成功。”

關(guān)于這一點，作為助手的米麗爾·陳同樣無話可說。，雖然，她覺得生活與科學(xué)都應(yīng)該有另外的一些更美好的意義存在，但她無法反駁這個固執(zhí)的男人。

早上剛走進實驗室，主任就把她拉進了擊劍室，她因此知道，研究已經(jīng)取得了突破。

瘋狂的實驗

完成了消毒程序，米麗爾·陳在顯微鏡前坐下來，果然不出所料，目鏡下出現(xiàn)了一段正在組合的基因鏈。那旋舞著的基因鏈條充滿了一種神秘的活力，那就是生命最核心的歡快舞蹈!

她的眼睛轉(zhuǎn)到了主任身上。

這個男人頭發(fā)依然蓬亂，他的眼睛卻因為即將來臨的成功在熊熊燃燒。米麗爾·陳歡欣地壓抑著自己的尖叫。

他用有些嘶啞的嗓音說：“我們成功了!”

米麗爾·陳婉轉(zhuǎn)地責(zé)備他：“你不該帶著它們到這里來。”

她指的是主任手持的容器里一些小小的果蠅。作為一個基因科學(xué)家，米麗爾·陳一眼就認出這是一些危險的果蠅。

這種果蠅的生存秘密早在上個世紀就被揭示出來。她從一些落后的電子讀物上讀到過20世紀90年代一份名叫《中國生物學(xué)》的雜志，上面有過許多關(guān)于禁止這種危險小生物入境的警報。而在一種更原始的紙質(zhì)讀物上，她熟讀過基因?qū)W創(chuàng)始人之一——美國人摩爾根的研究報告。早在1910年～1925年這段時間，摩爾根便集中研究過果蠅的遺傳問題。這些繁殖于水果中的小家伙，直到今天，還不斷出沒于果園，甚至是水果攤上。這些紅眼睛的小東西很早以前就是遺傳學(xué)上出名的昆蟲。

用蠅做實驗，兩年時間就相當(dāng)于用人類作研究對象的兩千年時間。這種生物的基因突變在正常情況下可達5％，經(jīng)過激光照射后，基因突變率則可達到80％還多。這種超常的變異性可以使它們有效地逃避人類一次又一次打擊，上一世紀是化學(xué)藥劑的噴灑，在21世紀則是生物防治的羅網(wǎng)。

正因為這個原因，果蠅在快速實驗室里是一種非常危險的東西。

果蠅高百分比的變異率與可怕的繁殖力一旦與試驗中的快速基因結(jié)合起來，將產(chǎn)生可怕的后果。

主任卻沒有告訴她，電子顯微鏡下美妙舞蹈的基因鏈就是從果蠅身上提取的。昨天晚上，他終于孤注一擲，也帶著一種僥幸心理，把這種危險的動物DNA當(dāng)作了快速生長基因。

他拉著她走到另一個工作臺前，在那里，一些粘乎乎的細胞體正在以前所未見的速度在分裂，繁殖。容器里沒有形狀的物質(zhì)像污水一樣上升。

這種驚人的繁殖速度，使米麗爾·陳感到一種恐怖，一種擔(dān)憂，她對主任說：“我有點害怕。”

她看得出來主任也有點害怕。但他并不承認這點，而是狂熱地說：“現(xiàn)在，有了這樣的成果，看誰還敢小瞧我們!”

米麗爾·陳緊盯著主任的眼睛：“可這速度太快了。”

說話之間，那些棕紅色的、粘乎乎的細胞體已經(jīng)溢出了容器，順著容器滑向桌面時，發(fā)出使人神經(jīng)痙攣的吱吱聲，它們好像已經(jīng)被賦予了生命。

米麗爾·陳想都沒有想，就從墻上取下滅火器一樣的化學(xué)噴霧器，只要罐體一倒置過來，這些細胞體就會被殺死，潛在的危險就會被清除。在實驗室里，這是一件經(jīng)常使用的安全裝置。越是快速的基因就帶著越大的風(fēng)險。

主任卻猛一下奪過了她手中的噴霧器。

與此同時，主任手里盛著果蠅的容器落在了人造花崗石地面上。看上去又薄又脆的容器在地上跳動著，卻沒有摔碎。

令人擔(dān)心的事情還是發(fā)生了。容器的蓋子落下來，那些眼睛通紅、身子細小、振動著透明羽翼的果蠅們“嗡”的一聲飛了起來，全部撲到了那堆正在快速分裂的細胞上，這些粘乎乎的東西正是它們喜歡的美味佳肴。果蠅嘴上的吸管剛插進那堆細胞，又像受驚一樣，“嗡”一聲飛了起來，很快又落在地上死去了。兩個人都沒有發(fā)現(xiàn)那只漏網(wǎng)的家伙。突發(fā)的變異選中了它，現(xiàn)在，這只果蠅正在悄然變大，隱藏在深紫的窗簾背后振動著翅膀。

那堆細胞的生長速度明顯加快了。

米麗爾·陳對主任說：“這太恐怖了，求求你結(jié)束這危險的實驗吧。”

那些看起來已經(jīng)失控的細胞溢到了桌子上，正在四處滋漫。這情景令主任也感到了害怕：“太快了，不可能!”

凡是不合乎需求的、會給這個世界帶來危險的實驗成果都必須毫不留情地殺死。

這種基因?qū)嵲谏L得太快了。如果到了實驗室之外，將會像洪水一樣很快淹沒整個世界。

當(dāng)米麗爾·陳拿起噴霧器，主任馬上接到手里，只稍稍猶豫了一下，殺蟲劑便如瀑布一樣開始噴涌，那堆瘋狂的細胞像肥皂泡一樣破滅，發(fā)出冰雪融化時一樣的咝咝聲。

那些可怕的細胞竟然會逃逸!

但到最后，所有的細胞都被殺死了。容器里、桌子上、地上，剩下一層薄薄的焦黑的污漬。一股令人惡心的氣味在空氣中彌漫開來。

米麗爾·陳癱坐在地上。

空氣調(diào)節(jié)器自動打開，嗡嗡地旋轉(zhuǎn)起來。

不同的是，這種機器旋轉(zhuǎn)的聲音比往常要大，壓過了米麗爾·陳的心跳聲。這是那只正在變大的果蠅痛苦地振動翅膀的聲音。

兩人走出了空氣惡濁的實驗室。

變異果蠅

在休息室里，主任頹喪地把十根手指深深地插進了蓬亂的頭發(fā)里。米麗爾·陳對這個男人感到前所未有的失望，同時，又生出一種莫名的憐惜之情。于是，她把他的手緊握在自己手里。

主任為這片刻的軟弱感到有些難為情，他沙啞著聲音說：“讓我們重新開始。”他搖晃著米麗爾·陳的雙手，“相信我們會重新開始，取得成功!我們只差一點就要成功了!”

米麗爾·陳卻說：“但不是這種危險的成功。”

主任說：“科學(xué)總是包含著危險。”

“那是一種原始的看法，就像說政治就必然要包含戰(zhàn)爭一樣。”

“那我們怎么辦?”

“事情是明擺著的，”米麗爾·陳站起身來，實驗室里的嗡嗡聲好像更大了。今天好像一切都有問題，但只能是今天，于是，她平靜而堅定地說：“銷毀那段基因，我們從頭開始。”

“你瘋了?”主任幾乎叫了起來，當(dāng)他看到米麗爾·陳那堅定的神情時，又顯得平靜了一些，“也許我們再也沒有機會了。”

“對于永不放棄的人來說，這個世界總是有機會的，但我們不能讓世界冒這種危險。”

主任還想爭辯，卻又想不出什么理由，再一次沮喪地低下了頭。

米麗爾·陳從墻上把披風(fēng)與劍取下來，裝束停當(dāng)，并把相同的行頭遞到了主任手上：“這一向你太辛苦，我們暫時不討論這個問題，先去玩上兩局，好好放松一下，好嗎?”

主任正準(zhǔn)備披上披風(fēng)，空氣換氣扇的聲音變得比螺旋槳的聲音還要巨大了。

米麗爾·陳驚叫了一聲。

透過玻璃幕墻，那只吸食了那種瘋狂細胞的果蠅，已變成一個大象般的龐然大物，因為饑餓而窮兇極惡，因為內(nèi)部的膨脹而無比狂暴。

主任跑到門外，開肩了警報裝置。但他一時疏忽了，他忘了同時開啟整個實驗室的防護系統(tǒng)。

這時，合成材料的堅固罩墻已沉沉地落下。他的工作同伴米而爾·陳與那只巨蠅被關(guān)在了一起!

米麗爾·陳知道，致命的打擊馬上就要落在巨蠅身上，不足強烈的激光，就是威力無比的溶解劑，她將與這個怪異而危險的生命一道同歸于盡。

但是，意料中的打擊遲遲沒有來到，也許是主任不忍下手，還是……但已經(jīng)沒有時間再多想了，巨蠅已經(jīng)沖出實驗室扇動著翅膀向她撲來。她下意識地舉起了手中的劍，但果蠅身上那薄薄的甲殼已經(jīng)變得很厚，當(dāng)啷一聲把她手中的劍震了回去。

果蠅小腳上那些絨毛變成了巨大鋒利的爪子。空間太小，果蠅太大，墻壁的死角讓她躲過了這一劫。

無意中，她觸到了擊劍室的開關(guān)。那道門就開在休息室左邊。休息室是全電腦控制的，門無聲滑開，電腦虛擬程序同時啟動。狹小的房屋變成了一個巨大的開放空間。平常，他們就在這里進行劍術(shù)比賽，各種各樣的虛擬環(huán)境輪番變幻，永遠保持著新鮮感。有時候，他們也會向虛擬環(huán)境里的人或奇禽異獸發(fā)起挑戰(zhàn)。

果蠅也跟著一頭撲了進來，在這里，回旋的余地?zé)o形增大，而且，那怪異的生命也不再顯得那么可怕了。

對講系統(tǒng)中傳來主任顫抖的聲音：“陳，請你原諒我。”

米麗爾·陳的腦海中，再也沒有那個男人的身影，只有一只，不，一頭巨蠅惡狠狠地撲了上來。

米麗爾·陳靈巧地躲過，并喊道：“請給我半個小時，再采取措施!”

室外那個驚恐的聲音在哆嗦：“不可思議，半個小時……真是不可思議。”

果蠅又撲了上來，腥臭的風(fēng)把米麗爾·陳身上的披風(fēng)扇了起來，她堅定地揮劍出手，一道寒光，從劍身上直到劍尖。

不管失敗還是勝利，她與一只巨蠅的搏斗都將傳遍全球的電子媒體。而且，不管是死是活，她都會成為這個時代所需要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