享受死亡

秦德龍

參加完老吳頭的葬禮,老唐染上個怪癖,每天清晨起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播放哀樂。一盤哀樂大全,放了一遍又一遍,放得天悲地慟,讓人心如刀割。全家人很煩很煩,可又不敢多嘴。幾十年來,老唐不僅是單位的老一,也是家里的老一。老唐說一不二,沒人敢吭氣。

老唐為什么喜歡上了哀樂?老伴從老唐的嘴里掏出了實話。原來,老唐參加老吳頭葬禮的那天,發現了一個現象:兒女們哭得很假,幾乎沒掉眼淚!而且,單位來送行的人很少,讓人倍感凄涼。老唐說:我和老吳頭,腳前腳后弄上的地市級待遇,我真不知道,我死的時候,會是個什么樣的下場?

老伴說:你放心,一定會有人哭你。咱家孩子多,還怕沒人哭你?!

老唐說:那也不一定。我從老吳頭家拿來這盤《哀樂大全》,就是回來讓孩子耳濡目染的。讓孩子們先預習預習,別等我死的時候,上不來情緒,哭不出來腔,讓人家笑話。

老伴翻了翻白眼,沒再吭氣。老唐這個狀態,老伴還有啥可說的呢?

轉天,老伴把孩子們叫到了一塊,說了老唐心中的秘密。孩子們一聽說讓他們預習哀樂,全都笑破了嘴。老爹真是個老神經,真是活得不耐煩了。孩子們說了老唐一堆壞話,都說不管他,他想逝世,就讓他逝世得了!

老伴對孩子們說:你們的爹,是個要臉要面的人物,他現在走火入魔了,你們可不能不管他,一定得成全他!

大兒子說:爹天天在家放哀樂,就是要我們哭給他看的。我有個主意,搞一次死亡預演,讓爹感受一次死亡,讓他老人家看看,兒女多么孝順!

對,就這么干!大家都表示同意。

第二天,老唐剛把《哀樂大全》塞進CD機的肚子,哀樂就飄滿了屋子。這時候,兒女們進來了。兒女們一進來,就跪倒在地上,哭成了一片:爹啊,您老人家,可不能走啊……我們深深地懷念您啊……您永遠活在我們的心里啊……

孩子們失聲痛哭,老伴也哭得呼天搶地。

在哀樂的烘托中,大家的哭聲格外悲痛。老唐望著兒女們,默不作聲。他懷疑兒女們哭得不真,于是,老唐把老伴扯到了一邊:這是你導演的吧?說實話,眼角抹沒抹風油精?怎么哭得跟真的一樣?!

老伴止住哭聲說:你要的不就是這個效果嗎?

老伴說完,打了個手勢,兒女們馬上停止了哭泣,紛紛摸出濕巾紙,揩干了眼淚。

大兒子說:爹,我現在向您請示一下,我做了個《應急預案》,一旦您突然逝世,馬上啟動《應急預案》。《應急預案》包括四個部分,一是訃告,二是悼詞,三是骨灰盒規格,四是墓地標準。請您親自審閱。如果您同意,請您簽上名字。

老伴把老花鏡和一截鉛筆遞給了老唐。

老唐戴上老花鏡,認真審讀了《應急預案》。在訃告中,他增加了“沉痛宣告”和“享受地市級待遇”的字樣;在悼詞中,他將“極大損失”改為“重大損失”;在骨灰盒規格中,他簽署了“就高不就平”的意見;在墓地標準中,他注明了“要確保葬入地市級墓地”。此外,他還增加了兩條注意事項:(1)在冰箱存放遺體時,應選用1號冰箱。(2)火化當天,要搶占第一爐。

審閱完畢,老唐很莊重地簽上了自己的名字。名字前面,特意加上了“原任×××長”。老唐把《應急預案》交給了大兒子,然后,又親筆擬定了一個嘉賓名單,也就是應邀出席追悼會的客人。

大兒子說:好的,爹,我馬上就去辦。不,我不是說現在發請帖。我是說,我現在就開始拜訪這些嘉賓,和他們打聲招呼,等到您老人家鳳凰涅槃的時候,一定屆時光臨!

老唐笑道:對,就說我說的!誰要是不來,你就告訴他,我先到閻王爺那兒給他墊塊黑磚!

老伴忍不住插嘴說:我也想請示您一件事,到您死的時候,就放這盤《哀樂大全》?

老唐嚴肅地說:不,不要放哀樂,不要放任何哀樂。要放《喜洋洋》!要把喪事當喜事來辦!記住沒有?一定要放《喜洋洋》!

安排完后事,老唐宣布:從明天起,進入倒計時!

說著,老唐拿出來一份遺囑,給兒女們分配了遺產。然后,他莊重地按上了自己的紅手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