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迫謙虛

張　峰

中國的傳統文化是推崇謙遜、反對驕傲的。“滿招損,謙受益”不僅是古圣先賢的諄諄教誨,而且也是謙虛的人和驕傲的人古往今來現實處境的鮮明寫照。一個人,不管他的學識才華本事如何,只要這個人足夠謙虛,就會得到積極的評價,就有良好的人緣,就能得到他人的幫助獲得種種好處;相反,如果這人不懂謙虛之道,有點賣弄聰明,恃才自驕,那肯定會人見人厭,甚至招致旁人的嫉妒打擊,為自己招來禍害。這種文化沿襲下來,不少人就患上了“謙虛強迫癥”,容不得別人有絲毫的驕傲;而另一部分人則相應地把“夾著尾巴做人”視為做人真經,強迫自己謙虛再謙虛,最后甚至到了自輕自賤的境地。《尹文子·大道上》載,齊國有個黃公,喜歡謙虛。他有兩個女兒,都是全國少有的美女。黃公卻習慣用謙辭貶低她們,說是丑陋不堪,以致他的兩個女兒丑名遠揚,過了適宜的婚齡卻沒有人來聘娶。衛國有個鰥夫,冒失地把黃公的一個女兒娶了回去,一看是絕色佳人,以后逢人就說:“黃公喜歡謙虛,有意貶低女兒,故意說她們長得不美。”于是人們爭著送禮求婚,把另一個娶去。黃公就是一個“謙虛強迫癥”患者,他過度的謙虛,損壞了實質,掩蓋了真相,延誤了女兒的終身。

《韓非子·說林上》有這樣一節文字:楊朱到宋國去,住在一家旅館,看到旅館老板有兩個老婆,那個長得丑的受到寵愛,長得美的卻受到冷淡。楊朱問這是什么緣故。旅館的老板說:“美的自認為容貌長得漂亮,我就不覺得她美了;丑的自知容貌長得丑陋,我也就不覺得她長得丑了。”這個故事堪稱“滿招損,謙受益”的典型例證。旅館老板的兩個老婆,自以為美的,招人厭煩;自以為丑的,儼然“美”不勝收。在這里,謙虛和驕傲成了評價人的唯一標準,事實本身卻被人們忽略了。其實長得丑的,沒有驕傲的資本,也許只是“被動”謙虛;長得美的,對自己的容貌自我感覺良好,進而引以自豪,順理成章,只要她不因此看不起別人,就算不得驕傲。何況謙虛只是一種清醒的自我認知,只是一種謙和的待人態度,并非多么了不起的美德;驕傲不過顯得鋒芒畢露一些而已,摒除其中看不起別人的成分,實在算不得什么惡德敗行,尤其是有資本有實力的驕傲。

而傳統文化里的中庸思想恰恰是容不得鋒芒畢露的,因此驕傲成了為人的大忌。《莊子·徐無鬼》里的一則故事表達了人們對驕傲的刻骨不滿:吳王乘船在大江上游覽,登上江邊的一座猴山。群猴見了,都驚慌地逃散了,躲進荊棘叢的深處。有一只猴子卻洋洋得意地轉來轉去,跳上跳下,故意在吳王面前賣弄它的靈巧。吳王便用箭射它,它敏捷地接住了飛快的箭。吳王命令左右隨從一齊追射,那猴子中箭,抱樹而死。吳王回過頭來對朋友顏不疑說:“這只猴子呀,夸耀自己的靈巧,依仗自己的敏捷,來對我表示驕傲,以至于這樣慘死了!要引以為戒啊!唉,千萬不要用你的神氣向別人耍驕傲呀!”主流文化的“謙虛強迫癥”,就這樣容不得人的驕傲和自豪。它的蔓延導致了某些病態的謙虛心理,一些有才華有本事的人為了避免因驕傲而樹敵而遭到打擊,不得不裝傻充愣、裝糊涂藏拙,夾著尾巴做人。有人因此成天唯唯諾諾、點頭哈腰、謹慎小心,甚至自輕自賤、自我埋沒,完全喪失了真我風采。

其實,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驕傲的人比謙虛的人更坦誠。謙虛的人如果打心底認為“吾生也有涯,而知無涯”,懂得“山外有山,天外有天”的道理,固然是一種值得肯定的識見和態度;如果只是為了不被當作“出頭之鳥”打擊而故作謙虛,則是一種生存的無奈。而那些包含著種種用心的“過度謙虛”則更是一種作秀,是人格的造假,是人性的污點。

現實生活中還有某些領導干部也是“謙虛強迫癥”患者,他們最看不得下屬的恃才自驕,最愛看的是下屬的謙虛恭謹點頭哈腰。程度嚴重的,通常把是否“謙虛”視為評價人才的重要標準。一個人可以不學無術,可以辦不好事情做不好工作,卻絕對不可以在領導面前自命不凡、傲慢無禮。少數領導甚至寧要聽話的庸才奴才,不要才華卓異卻桀驁不馴的人才,強迫謙虛,成為他們馭人的常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