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健鵬 陳亞明
在中國古代政治系統中,“圈子”是一個非常重要的關鍵詞。
中國歷史上,政治官場一直是凌駕于百姓之上的特權系統,也因遠離普通民眾而充滿了神秘色彩。改朝換代,榮辱沉浮:“有人辭官歸故里,有人星夜趕科場”;有人呼風喚雨縱橫捭闔,有人蹉跎坎坷黯然失意;有人長袖善舞左右逢源,有人崖岸剛毅潔身自守;有人特立獨行君子和而不同,有人見風使舵結黨營私……
數千年的歷史舞臺,你方唱罷我登場,上演了無數精彩故事。秦磚漢瓦,野草荒冢,又掩埋了多少王侯將相的是非成敗?
政治是一個很復雜的生態系統,得失成敗很難簡單地總結,政治人物的是非功過也很難用簡單的標準來衡量。但是,對于我們這些對歷史和政治都有些興趣的普通人來說,大可以用自己的方法去研讀舞臺臉譜和帷幕后隱藏的一些東西,見仁見智,自得其樂也!
圈子一說,在百姓而言只是個生活范圍的概念,但在政治系統中,卻是一個官員安身立命的本錢。在政治詞匯中,與圈子相近的表述還有很多:宗派,幫派,山頭,派系(或一般稱“××系”),黨羽,勢力,班子,集團(體)等等。
簡言之,一個官員置身于這個系統中,或主動自覺加入一個圈子,或無意識地卷入一個派系,或純粹是被別人當做是某某的“人”,多多少少都會被歸類和貼標簽。一個圈子就是一股政治勢力,要想完全置身事外,其結果很可能就是被邊緣化了:上邊沒有人照顧你,下邊也不會有人追隨你,孤家寡人一個,既成不了氣候,也就難以施展自己的抱負?!俺杏腥撕米龉佟薄蝗送扑]賞識和提拔了,你就應該站到這個人的隊伍中,如左右搖擺,不但會被這個圈子拋棄,也很容易被別的團體不齒,也就很難混下去了。
對圈子的研究和經營,可以說是古代政治官員最重要的基本功之一。小人物要選好圈子,設法投靠加入,并逐漸在其中提升自己的地位;大人物要組建經營好自己的圈子,上下其手,形成自己的資本和勢力;最高級的領導者則要平衡好各種圈子:讓其存在并競爭,但不能容忍其中一支勢力太大而威脅到自己的地位。
就圈子的組建和形成的目的而言,可以分出一定的層次來:
第一層面是志同道合,為了共同的政治理想而團結到一起的“君子”。在中國古代,這類人物基本上是一些理想色彩比較濃厚的讀書人,抱著“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理想,“學而優則仕”,想為君王分憂,想為天下蒼生謀福利。范仲淹說得好:“是進亦憂,退亦憂,然則何時而樂也?其必曰,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p>
這一類人物因著共同的追求而逐漸走到一起,他們會互相欣賞和支持,同氣連枝,其中的優秀政治家也會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而采取一些必要的手段,但他們的目的基本上不是為了自己的私利,不是為自己的升官發財,而的確是憂國憂民,如果有點個人想法的話,無非也就是在青史上留個好名聲。
這些君子們如果能夠將理想和現實相結合,不是迂腐的書呆子,能夠隨機應變,能夠委曲求全,有些必要的政治謀略和手段,有些堅韌不拔的毅力,還能夠控制住自己的欲望,那么多半能“內圣外王”,做出一番事業,成為后世所景仰的典范。這樣的一流人物注定了不會太多,但歷朝歷代都會有那么幾個,如“漢初三杰”中的張良、蕭何,三國時的諸葛亮,唐時的有“房謀杜斷”之稱的房玄齡、杜如晦以及魏徵、郭子儀等,宋時的范仲淹,明時的戚繼光,清朝的曾國藩、左宗棠、胡林翼,等等。
另有一些人物是我們心目中的英雄,如岳飛、文天祥等,時勢也好,他們個人的局限也好,不能簡單地把他們劃到政治家的陣營中來。還有一些人物評價起來就要復雜許多,如宋時的王安石、司馬光,明時的張居正以及東林黨人,晚清的李鴻章等等。他們都曾對當時的政局有巨大的影響,甚至左右了歷史的進程,但是非功過則難有定論。
我們還注意到一個特殊的圈子:清議派,或者稱之為清流。
沒有實際工作的壓力和責任,又專門挑干事情的人的錯——老百姓稱之為“站著說話不腰疼”,而對實際工作的人來說,非常頭疼這些慷慨激昂唱高調的家伙,往往會無可奈何地長嘆:“書生誤國啊!”如當年曾國藩處理天津教案,就差點被這些唱高調的清流毀掉一世英名,李鴻章獨撐晚清危局,無時無刻不受到輿論的攻擊。
大多數慷慨激昂的清流是“天下為公”,認為自己是在為江山社稷著想的,否則,就不成為清流,而成為“濁流”了。
在中國政治史上,這樣的“政治評論家”圈子是屢見不鮮的,他們往往會左右社情輿論,對政壇也有一定的影響力,有好的影響也有壞的影響??傮w來說,這個“清流”圈子還是基本上可以歸入第一個層面的。但因為他們只是“動口不動手的君子”,即使他們位居要津,掌握了權力,往往也難有實際建樹。
第二個層面可簡單定義為利益集團。這部分的人物相對前一部分來說,要“低級”一些:他們的才干和襟抱要小些,地位也低些,在圈子中也多屬于二流人物,但他們人數眾多,枝葉繁雜,是政治系統中承上啟下的骨骼部分。他們所結成的圈子是一個建立在現實利益基礎上的集團。
公正地說,這些人并不是一開始就胸無大志自甘平庸的。初出道時,他們也同樣有理想有追求,是想干事業的熱血青年。但理想往往在現實面前被擊碎,幾番碰壁和挫折之后,他們無力改變現狀,畏難而退,變得世故和圓滑起來?;潞3粮?伴君如伴虎,他們開始明哲保身,而且,經過多年的為官生涯,他們已經變成了大大小小的既得利益者——要保住這一切,他們免不了要媚上欺下,左右逢源,見風使舵……一句話,棱角被打磨掉了,他們庸碌但圓潤,不求有功但求無過。
在這個層面,我們還要強調一點的是,他們也非大奸大惡,沒有什么為非作歹禍國殃民的惡跡。他們只是官僚系統中的普通人——有較多私心和較少犧牲精神的普通人,這樣的人在任何地方可能都是多數,是“棗核”中間圓突部分。
在政治生態系統中,這部分人群的數量也是最多的,所以,雖然他們不是耀眼的明星,但往往是政治力量的基礎。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江湖中恩怨情仇、門戶幫派也是一種圈子,圈子會形成一張潛在的大網,把你裹在其中,把你的命運同很多人聯系在一起。
古代的政治江湖更是如此。對于眾多的官員來說,他們要解決好兩個最重要的問題:
第一個重要問題是跟對人,也就是站在哪一個陣營加入哪一個圈子的問題。思考這個問題,一般要從幾個方面著手:
首先是政治勢力的大小。是權傾朝野如日中天呢,還是風頭已過在走下坡路?有沒有發展潛力?有沒有牢固的根基?核心領袖人物的前途如何?身體健康情況如何?性格如何?是一時的小人得勢還是長盛不衰?有沒有潛在的危機?
諸如此類的因素,不可不細細盤算,否則“一失足便成千古恨”啊!
第二個重要問題是要有人跟,也就是說你還需要經營好自己的小圈子。這個以你自己為核心的小圈子是你的重要政治本錢之一,它也決定了你在上一個層面的圈子中的地位。一個政治官員,要善于跟“上”,上邊要有人,也要善于御“下”,下邊也要有人。要妥善分配好下層的利益關系,學會用各種手段團結人,用理想,用利益,等等。為官行政者,要組建自己的圈子,最忌諱的是貪婪和刻薄寡恩:好處和利益都歸功于自己,過失和責任推諉給下屬,而且對下屬嚴苛,少有籠絡和示恩。具體的行政事務千頭萬緒,再好的政策也必須要有得力的人手給你去實施,所以,沒有一支精明能干忠心耿耿的隊伍,自己在政治上也很難有好的前途。
給下屬利益和好處是最起碼的條件:人家跟著你干有前途,那么干得才有勁。而且,必要的時候,還要保護他們,甚至是“護短”!——有個小毛病小問題,要能保住他們,因為他們是你的羽翼!羽翼被人家剪除了,你自己還怎么飛?當然,如果是大的原則問題,那就只有怪自己管理不嚴了。
“有聲望,沒勢力”——這是一些政治家的致命硬傷之一。聲望固然重要,但只是面上的東西:無根的浮萍也很好看,可一陣風就給吹跑了。反觀另外一些人,也許沒什么大“本事”,不顯山,不露水,可盤踞政壇多年,皇上都換了好幾任了,他還是個“常青樹”、“不倒翁”,怪哉乎?不怪也,他的勢力如同海平面下的冰山,大得很呢!政治上的角逐可不像我們在戲劇舞臺上看見的那么簡單。大家見面都客客氣氣,桌子下拳腳相接,基本上都是“內功”和勢力的比拼,你死我活,來不得半點客氣和謙讓。
更多的時候,政治是一種妥協和平衡。局勢如此,高層的領導者也希望如此。
在現實面前,就需要一定程度的妥協,新的政治力量與原有勢力的交鋒和均衡,至剛至猛的外功,不一定就能敵得過看不見的網和陰柔的太極拳。商鞅、王安石、張居正、雍正皇帝等等,都有過類似的教訓。其中北宋著名的政治家、文學家,“唐宋八大家”之一,“中國十一世紀的改革家”(列寧語)王安石的例子很具有代表性。
所以說,古代政治系統中的這些“無名之輩”是很嚴密的關系圈子網,是盤根錯節的生態系統,是政治舞臺上表演不精彩沒有太多掌聲的眾多配角似的人物,但他們卻是最基礎的力量。
任何一個優秀的政治家都不能輕視他們的力量。
(摘自《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