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壽鈞
我曾與故鄉朱家角的幾位志同道合的老人花了幾年的功夫,一起尋找這個古鎮的文化底蘊。我們驚奇地發現,清末民初時,昆曲曾在這兒的知識階層中廣為傳唱與研究,不僅出了曲社組織,且還蘊育出了教授、宗師甚至大師級的傳人。
對于朱家角昆曲熱的起源,一般有兩種說法。一說是由蘇州籍名醫許蓉村傳入并弘揚的。1914年,許蓉村從蘇州來到青浦行醫,于1915年在當地發起“謳青曲社”,自任社長。1916年他遷居朱家角行醫后,又與當地喜愛昆曲的中醫名師唐承齋等十余人建立了“詠珠曲社”,并請蘇州昆曲名家俞粟廬前來指點。查閱上海戲曲史料,俞粟廬之子、京昆泰斗俞振飛這樣回憶道,請他父親的是許蓉村、唐承齋兩位醫生。此時的俞振飛14歲左右,常隨父來朱家角教“詠珠曲社”的曲友唱曲,每次均住在唐承齋的家里。唐、俞兩家因昆曲而結緣,交往密切,俞粟廬之侄俞建侯后來還拜唐承齋為師學習醫術,后者還把女兒許配給他。就這樣,在一個江南古鎮里,十幾位小鎮名流成立曲社,在名師點撥下唱功大有進步,名震蘇浙滬,為以后的業余京劇組織“韻聲社”打下了基礎。
另有史料顯示,朱家角的昆曲熱可能比許蓉村傳播的時間更早。朱家角籍的南社女詩人陸靈素“自幼聰慧好學,喜吟詠,喜俚曲”,尤擅昆曲。后來她嫁給了同出于南社的詩人劉季平,“家中每逢宴客,常由靈素唱曲,季平吹簫,滿座賓朋,為之歡騰,將他倆比作是李清照與趙明誠”。陸靈素的胞兄、名醫兼小說家陸士諤,正是唐承齋的學生。1904年,16歲的陸士諤拜唐承齋為師,受老師影響,對昆曲也有了一定的研究。如果陸靈素的“擅長昆曲”啟蒙于這條線索上,那么朱家角昆曲熱的時間就會更早一些。
對此,我找到了一個旁證。沈爾立所著《珠溪文儒》一書對朱家角籍的“昆曲藝術薪傳者”夏煥新專有記載:“夏煥新,字介民,青浦朱家角人,生于清光緒三十一年(1905),父親夏奇生,是朱家角的一位秀才,喜愛國樂,擅唱昆曲。”夏煥新兒時就開始跟父親學習國樂,從中學到大學一直從師習曲度曲,成年后與曲友成立“永言社”(取“詩言志,歌永言”之意)。他在一篇文章中寫造“樂寄于音而生于心,詩托于言而本于志,故誦詩歌曲,是乃情之所抒,意之所托,情感之所表達者也。昆曲為近古之雅樂,曲詞典雅深奧,音調纖齊婉轉,感情流于音樂之中。”為弘揚昆曲藝術,他愿“永言”一輩子。
從1925年至1949年,夏煥新和他的“永言社”曲友們在蘇浙滬一帶傳唱昆曲,與他同臺演出的有徐凌云、徐子權、張賡麟等名家。1950年春夏煥新去臺灣任教,又成立了“蓬瀛曲集社”。1969年,臺灣中國文化學院創辦中華昆曲研究所,夏煥新出任所長并指導中外研究生撰寫論文,同時自己著書立說,成為公認的一代昆曲大師。1988年7月夏煥新去世,根據他的遺愿,骨灰被送回他始學昆曲的故鄉朱家角淀山湖畔安葬。
不過,沈爾立只考證出夏煥新的昆曲是從小跟其父親夏奇生學的,那么他父親這一位清末秀才又是跟誰學的呢?顯然,在此之前,朱家角就應該有不少人已在從事昆曲的演講與研究了,說不定那時昆曲就已在朱家角“熱”起來了。
在探尋朱家角昆曲熱的過程中,我感觸甚深,這些畢生熱愛昆曲藝術的先人都是些很有學問的人。他們從未以成名、營利為目的,即使公眾場所演出也都是公益的。我想,任何一種古老藝術的傳承與弘揚,都是需要有這種精神和氣度的。
如今,每個江南古鎮都在弘揚著傳統、煥發著青春。朱家角鎮作為中國歷史文化的著名古鎮,如將其曾有過的“昆曲熱”展示于世,必能激發出新一輪的昆曲熱,才能真正顯示出這個古鎮的文化底蘊和內涵。至少,可以消解掉一些滿街兜售醬蹄膀、肉粽子的油膩,沖淡一些光怪陸離的喧鬧,還古鎮些許本來面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