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竟然不認識我

桑　吉

1

報到的第一天，陳小涼就在校門口被一個瘦高個子的男生給撞飛了書包。那是9月，陽光透過銀杏扇形的葉子，還有法桐遒勁的枝干，細碎地落滿了校園。這所普通的高中，陳小涼第一次路過時，便喜歡上了它的安靜與明亮。所以她固執(zhí)地選擇了它，不管媽媽為此與她爭吵了多少次。

那個男生沒來得及給陳小涼撿書包，就飛奔著折向操場。后邊兩個小痞子在威嚴的門衛(wèi)面前站定了，憤怒地指著他，高喊：“林子奇，你等著!我們不會罷休的!”而那個被叫做林子奇的男生，則氣喘吁吁地站定了，彎下腰大口大口地喘著氣。片刻后，他一下子躺倒在身邊的草坪上，仰頭看著藍天，發(fā)出一聲泄憤般的吼叫。

陳小涼彎腰撿起書包的時候，看見旁邊躺著一串灰色麻編的手鏈，是男式的，上面只有一顆棕色的珠子，刻著一個簡單的“奇”字。陳小涼撿起來，拂去上面的灰塵，徑直朝那個草坪上的身影走去。

陳小涼沖閉著眼睛的林子奇猶豫地問道：“請問，這是你的手鏈嗎?”她一連問了兩遍，草地上的人才不耐煩地睜開眼睛，漫不經心地將陳小涼上下打量了一分鐘，然后悶聲悶氣地“嗯”了一聲。陳小涼有些生氣，將手鏈扔在男生的旁邊，扭頭就要走。林子奇卻在身后沖她道：“嗨，你是新來的吧。”陳小涼有些納悶，回過頭沒好氣地沖他道：“你怎么知道?”林子奇突然霸道地笑了：“因為，你竟然不認識我。”陳小涼半天沒說出話來。這回她是真的生了氣，撞飛了她的書包，不說聲對不起也就罷了，幫他撿回了手鏈，連聲謝謝也沒有，現(xiàn)在還抱怨她不知道他的大名，難道你林子奇比校長的名聲還響嗎?

陳小涼不再理會躺在草坪上的懶洋洋的林子奇，她一邊朝教室走一邊有些失落地想：是不是當初與媽媽那樣爭吵，千方百計地要到這所學校讀書。是一個錯誤?

2

第二天，陳小涼便在學校的曝光臺上再一次看到了林子奇的大名。上面寫著：因在校外屢次打架滋事。且?guī)捉浗陶d仍不收斂，給學校造成極壞的影響，經研究決定，給予林子奇嚴重警告處分。陳小涼正看著，聽到背后有人在笑。她回過頭，便看見了林子奇。陳小涼轉身要走，卻被林子奇壞笑著攔住：“嗨，這次記住我了吧?下午開你們新生的歡迎大會，到時候我也會以‘特殊嘉賓的身份出席哦!”

陳小涼白他一眼，繞過他走出幾米遠了，還聽見林子奇在身后喊：“嗨，陳小涼，對不起，謝謝你。”陳小涼沒有回頭，卻忍不住笑了。

當天的大會，林子奇果然在臺上亮了相。只不過是以讓全校引以為戒的批評樣本上臺的。校長一臉嚴肅地念著開學以來被嚴重警告的學生名單，而林子奇就那么將手悠閑地插在褲兜里，抬頭看著9月高遠的天空，唇角漾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陳小涼順著林子奇的視線，朝天空看過去，她看到碧藍的天上，有一朵潔白的云正悠然地飄過。

那朵云彩飄遠的時候，陳小涼收回了視線，恰好與林子奇的碰到了一起。林子奇做了一個明星朝粉絲揮手致意的動作，陳小涼被逗樂了，然后她看見林子奇被主持會議的校長啪地打了下后腦勺。

陳小涼后來才知道，原來校長是林子奇的爸爸。而林子奇幾乎是轉遍了市里的所有高中，最終還是爸爸擔任校長的學校勉強將時常惹是生非的他收留了下來。

林子奇，果真是比校長還要出名的。

陳小涼再次見到林子奇，是在放學回家的路上。公交車剛剛啟動，陳小涼便透過車窗看到了一路被人追趕著奔跑的林子奇。一向不在人前大聲喊叫的陳小涼，不知哪兒來的勇氣，對著司機大喊：“師傅，停車!停車!我要下去!”司機不聽，照樣向前開去。陳小涼突然就跑到門口，啪啪啪地拍打起車門。司機終于煩了，停了車，氣勢洶洶地朝陳小涼吼：“下去下去，趕緊下去!”陳小涼一下子將門打開，朝林子奇大喊：“林子奇，快點!”

林子奇一腳蹬上了車，司機喋喋不休地邊罵邊不耐煩地啟動了公交。陳小涼全然不顧司機的呵斥，打開車窗，探出頭去，與林子奇一起看著后面那群被落下的家伙，她還學了林子奇的明星手勢，朝他們得意地揮手。

關上窗戶的時候，陳小涼與林子奇對視一眼，而后兩個人在一車人氣勢洶洶的瞪視里，笑彎了腰。

3

那天回到家，陳小涼打開QQ，便收到了林子奇要求加為好友的請求。陳小涼通過后，林子奇就直截了當?shù)匕l(fā)來一句話：小涼，從今天起，我正式將你納入我的朋友行列。陳小涼看著帶有鮮明的林子奇的霸氣風格的留言，唇角微微上翹，發(fā)過去一個笑臉。

林子奇讀高二，他的教室與陳小涼的分屬遙遙相對的兩座樓，中間有一個樓道，將兩座樓連接起來。陳小涼坐在靠窗的位置，視線傾斜45度便能看到林子奇敞開來的窗戶。有時候她能瞥見林子奇飛揚的頭發(fā)，有時候她能看見林子奇在走廊里被老師罰站，還有時候她會看見走廊外掛出來的一架紙飛機。那飛機被一根絲線拴在打開的窗戶上，風起的時候，便做出飛翔的姿態(tài)。

陳小涼知道，那架飛機是林子奇拴上去的。這是他們兩個人的秘密。有時，那里會換成一束雛菊或者扶朗，只不過它們是插在窗臺上一個樸素的礦泉水瓶里的。陳小涼看一眼，便會心生溫暖，就像桀驁的林子奇突然給她扮了個可愛的鬼臉一樣。

林子奇向來有出其不意的言行。那天，陳小涼正在教室里安心地寫作業(yè)，突然聽到林子奇在樓對面朝她大喊：“陳小涼，周末我們去爬山吧!”陳小涼的臉立刻紅了，她很想告訴林子奇不要在眾人面前這樣張揚，可是已經晚了，在林子奇再一次大喊之后，陳小涼看見，對面走廊上校長一把擰住了林子奇的耳朵。

當晚，陳小涼便接到了班主任的“傳票”。陳小涼一路忐忑著，不知如何面對老班的責問。但當她走到辦公室門口，看到校長的時候，她還是決定為林子奇求一次情。

陳小涼不等校長開口，便輕聲卻強硬地說：“林子奇沒有錯，是我主動想要和他做朋友的。”說完便等著校長和老師的訓斥。沉默了片刻，校長終于開了口：“可是陳小涼，我們是為了你好。以后還是別跟林子奇交往了，他會把你帶壞的，我已經對這個兒子失望透頂了，沒人能感化他。”

陳小涼驚訝地抬起頭，看著林子奇的爸爸，好久才說：“可是，可是我不是為了感化他才和他做朋友的，林子奇是個很真誠很純凈的人，他也不需要任何人感化啊!”

4

班里關于陳小涼與林子奇的流言，比春天的風刮得還要猛烈。有人看見林子奇又在街頭與人打架，便說，一定是為了陳小涼，為一個只有學習好而毫無姿色的女孩子打架，多不值啊!也有人在班級的博客上留匿名的帖子說，陳小涼配林子奇，一個灰姑娘，一個壞小子，倒也算天生一對!陳小涼看到這樣的留言哭了許久，可她最終還是沒有告訴一直在QQ上等著她現(xiàn)身的林子奇，她知道林子奇一直期待著她說些什么，哪怕是告訴他以后不要再見面了也好。可是她不知道，她究竟是該安慰林子奇，還是什么也不說，繼續(xù)像往昔那樣，開心地在城市的大街小巷里與他一起穿行。

陳小涼，最終還是選擇了沉默。

后來的某一天，陳小涼在街頭碰到林子奇的時候，他正與一幫人廝打在一起。那些人以多勝少，將林子奇撂倒在地，一陣拳打腳踢，然后揚長而去。陳小涼哭著扶起被打得鼻青臉腫的林子奇，又幫他撿回了凌亂不堪的書包。她想要將書包掛在林子奇的肩上，可是卻一點力氣都沒有了。她終于無助地蹲下身，放聲大哭起來。

林子奇慌慌地哄她：“小涼，你別哭啊，我是故意讓他們打的，他們根本就不是我的對手，你看我這滿身的肌肉!”看著沖她擠眉弄眼做鬼臉的林子奇，陳小涼又忍不住笑了：“看你嘴多硬，被人打成這樣還逞英雄。”林子奇嘿嘿一笑：“我很快就要去做英雄了。我打算好了，畢業(yè)就去當兵，到部隊的大熔爐里好好錘煉自己的武功，再加上你幫我奠定的文化功底，嘿，不出幾年，我林子奇就是真正文武雙全的英雄好漢了!”

陳小涼拿起書包朝林子奇的背上砸去，林子奇卻輕巧地躲過，而后拉起陳小涼的手，高唱著自編的歌，在黃昏寬闊的大道上，飛奔起來。

陳小涼第一次發(fā)現(xiàn)，飛奔的感覺，原來是這樣美好。

編輯申冬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