涅槃成殤的愛

唐　朝

非洲塞倫蓋提草原，一個沐浴著血與火的天堂與地獄的混合體。這里卻有著一塊小小的伊甸園，生存著胡狼——或許，他們是犬科動物中僅存的一夫一妻生死相守的另類了。

在年滿兩歲的時候，胡狼嘴角的胡須會由白色變成黑色，這是完全成熟的標志。他們都必須在成年以前結發，一起目睹對方胡須顏色的改變。一旦哪天胡狼在胡須變黑以前沒有找到伴侶，他此生就得獨自漂泊了——沒有任何一只胡狼會接受一個不知是否忠貞的異性。

然而，雙方一旦彼此接受后就會將對方視為自己的性命——對方活則己活，一旦對方不幸喪命，剩下的那個絕對不會茍且偷生。他(她)會堅毅地將伴侶的尸體拖到陡峭的巖壁上，然后自己靜靜趴下，不吃不喝，直到斷氣。

亞當和夏娃，是塞倫蓋提最健美的一對胡狼夫妻。他們一身棕灰色的皮毛如同草原最厚實的秋草，眼睛如夜空里的星星，額頭上有著一道嫵媚的月牙狀白毛——據說，血統最純正的胡狼才會有此標記，那是月光女神親吻過的痕跡。

胡狼實際是一種很弱小的掠食者，只有結成夫妻，才會擁有全新的力量——合作。

亞當和夏娃都以為，他們將這樣默契地走完終身的旅程，卻不知道遠處的草叢里藏著一雙嫉妒的眼睛——他，就是撒旦，一只同樣完美無缺的成年胡狼。胡狼呈現著純凈的白色，額頭上的新月標記會讓真正的月亮羞愧。一動不動的時候，他就像一尊烏木的雕塑，沒有絲毫因為饑餓而慣有的贏弱。

身為草原上最完美的胡狼，撒旦對于其他的母狼不屑一顧，直到夏娃出現在他的視野里。

他沒有絲毫猶豫地告訴自己：只有夏娃，才有這個榮幸成為他的妻子，盡管夏娃的胡須已經變成黑色，也不管夏娃身邊已經出現了同樣魅力四射的亞當；

自從胡狼這個物種產生以來，從未有胡狼嘗試過去誘惑已經有了伴侶的異性。然而，撒旦要向沿襲千萬年的自然規律挑釁了。

機會終于來了。在一連七天都沒有掠食成功后，饑腸轆轆的亞當和夏娃終于冒險向一只剛剛出生的小牛羚發起猛烈攻擊——最糟糕的情況發生了，當他們沖到小牛羚身邊還沒來得及下口時，隨著一陣牛蹄敲擊地面的震動，他們已經被密密麻麻的牛羚角包圍了。

眼看著不計其數的牛角越來越近，亞當和夏娃互看了最后一眼，交頸做了最后一次的溫柔——能夠一起結束生命。也未必是一件糟糕的事情。

就在他們感覺到牛群的喘息聲已到了耳邊的時候，牛群忽然發生了騷亂。睜開絕望的眼睛，他們發覺撒旦正不顧一切在森林般的牛腿之間瘋狂撕咬，猝不及防的進攻使得牛群亂作一團，亞當和夏娃瞅準一個空隙狂奔而出，沒命逃竄。

當他們筋疲力盡地趴在地上喘息不止的時候，忽然意識到撒旦還沒有脫險——看來，撒旦兇多吉少了。

在路過一棵枯樹的時候，夏娃嗅到一股熟悉的同類的味道——樹根下躺著滿身鮮血的撒旦，他的身體被尖銳的牛角劃得遍體鱗傷，右前腳軟軟地搭在地上，已經骨折了。他發出疼痛的哼叫，落寞地等待著死神的降臨。

他，是為了救自己才受傷的。瞬間，以往所有的山盟海誓都不敵生死關頭的一個眼神。夏娃知道，自己如今最想做的就是救回撒旦的性命。

隨后的日子，每天，夏娃和亞當一起出外掠食，受傷的撒旦則在窩里療養。獵取食物后，夏娃會挑選獵物身上最鮮嫩的部位輕輕放在撒旦面前，凝視著他一點一點全部吃下去。

或許，撤旦真的具有來自地獄的力量。他的傷口恢復得毫無瑕疵，他的身軀依然那么完美，惟一的傷疤，留在額頭上，以前圓潤的新月狀白毛被斷成兩截，卻更增添了無盡的赳赳氣概。當他第一次在陽光下重新奔跑的時候，就如同一支箭一樣劈開茂盛的長草。望著他的背影，夏娃不禁癡了。

終于有一天。在它們以一陣干凈利落的攻守呼喚戰術成功地結束了一只小蹬羚的性命后，夏娃情不自禁地舔了一下撤旦額頭的新月標記，亞當的心頓時碎成了兩半。第二天早上，當夏娃睜開惺忪的睡眼的時候，發覺身邊沒有了以往熟悉的身體，窩里只剩下了自己和撤旦。亞當呢?毫無頭緒地尋找一段日子后，她終于開始慢慢淡忘亞當，而接受了撒旦熱情如火的愛。

夏娃哪里知道，其實亞當從未真正離去，一直在暗處關心著她。沒有了伴侶的協作，掠食變成了一件很艱難的事情，亞當不得不回到當初單身漢的艱苦生活。他的皮毛很快變得枯槁暗淡，只有那雙眼睛，依然精光四射。

撒旦與夏娃開心得實在太過頭了。在一次嬉戲中，它們不慎闖入獅群的領地。獅群呈u字型步步逼近，死神舉起了猙獰的鐮刀。

撒旦和夏娃拔腿就跑。撤旦縱身一躍，脫離了利齒的包圍，可是夏娃被一張張血盆大口攔住了去路。夏娃發出一聲絕望的哀嚎，撒旦只略一停頓。就扔下夏娃絕塵而去。望著撒旦遠去的背影，夏娃心里一陣冰涼一一自己終于被拋棄了，難道這就是報應嗎?

忽然，獅群一陣騷動，一只胡狼對獅群展開了攻擊。夏娃不敢相信地睜大了自己的眼睛，是亞當，亞當來救自己了!在獅子尖牙利爪的攻擊下，亞當毫不退縮地浴血奮戰著。

夏娃幸福地一聲長嘯，從地上爬起來，吼叫著也沖進了包圍圈，與亞當并肩面對獅群。當他們尚有最后一絲清醒神志的時候，緊緊地貼在了一起，交頸而臥，微笑著面對死亡。

許久以后，亞當與夏娃的尸體旁邊終于出現了撒旦的身影，一股前所未有的挫敗感和懊喪在他體內洶涌澎湃。雖然自己成功地將夏娃從亞當身邊奪了過來，可最后，他們還是走到了一起——盡管他們已經死去。

他努力地想將尸體分開，可是，不管他怎么努力，亞當和夏娃好像被焊接在了一起一樣。他們采取了根本無法分開的姿勢——他們的前蹄互相環繞著對方的頸項，胸口緊緊貼著對方的胸口，后腿纏繞著對方的腰肢。最重要的，是他們的心貼著心——造物主創造了心連心的力量，這股強大的力量就算是魔鬼也無法擊敗。

后來，撒旦將兩具尸體一起拖上了崖壁，靜靜趴下，在尸體旁邊不吃不喝整整七天。最后，他看了一眼天空的星星，閉上了自己的眼睛。

當明天的太陽照耀到他身上的時候，他的名字不會再叫撒旦。懂得了真愛，他的新生將是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