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官歷險記

張　霞

張霞復旦大學中文系2008級博士中國現當代文學專業

官場小說自20世紀90年代以來逐漸形成了一個文學熱潮，描寫當代官場現實的作品大量涌現，其中不乏長篇力作。歸結起來，官場小說不外乎幾個主題，比如反映貪污腐敗、官場勾心斗角、官僚主義等等。從這類小說中，讀者可以看到權力和金錢對人的價值觀的摧毀，人性在面臨誘惑時的脆弱和迷失，以及種種官場游戲規則的荒誕。

作為一類宏大的敘事主題，官場小說涉及到當代中國權力階層生活的方方面面，涵蓋了多種復雜的主題，有豐富的言說空間，因此長篇小說如雨后春筍，層出不窮。陳興云也著有長篇官場小說《機關》，而他的這篇《副縣長杜丘的仕途》則是一個短篇。篇幅雖小，故事卻豐富完整，前后因果關系交待得很清楚，從一個小小的芝麻官的仕途經歷，展現了官場存在的種種問題，可謂麻雀雖小，卻五臟俱全。

作者在一開篇就先點出主人公副縣長杜丘已退出官場，使結局毫無懸念。小說第一節簡要地講述了杜丘步入仕途前的生活經歷，對他進入仕途的原因只用“幸運”二字概括，使一些次要枝節忽略不計，很快地進入正題，將主人公杜丘從一個廠里調任到縣里，成了副縣長，縣官歷險記正式開始。讀者亦跟隨對政界非常陌生的杜丘一起去見識官場，看他如何在官場中成長、逐漸老練并浮沉其中。

在杜丘的歷險途中，他主要經歷了幾個階段，首先是摸索學習階段、在險境中的磨練階段、如魚得水階段、遇高手對決階段，至后來的雖勝猶敗引咎辭職。從這幾個階段的各種經歷中，讀者跟隨杜丘見識到了官場腐敗的方方面面，并逐層深入，從寡不敵眾、敗落而逃的局勢中，更加看清了官場黑暗的可怕程度。

對于初涉官場的杜丘來說，因為官職太小，也還未通過正式的會議選舉委任，加上他毫無經驗，頗遭周圍人的怠慢。年齡大他兩旬官職卻比他低的吳主任就對他陽奉陰違，愛搭不理。自從他有了專職秘書谷未黃之后，就好比西天取經路上的唐僧，收了孫悟空這樣的高徒，從此一起闖蕩仕途。剛走馬上任的杜丘對官場上的游戲規則顯然太不熟悉，到下面縣上去考察，也只會發自本心地如實說不過是來看一看，沒有什么指示，只會義氣地喝酒。這卻遭到了非議，像一個不會念經的唐僧。作為“謀土”的谷未黃為他出謀獻策，教他打官腔，講假大空的官話，總結為兩點、三點，并稱此為官場語言、領導藝術。在這一階段，作者以諷刺的筆調點出當下官場對下級的敷衍了事、喝酒辦事等腐敗風氣。

第三節中小說主要講了副縣長杜丘的正式任命和走馬上任的過程。根據杜丘上任前的表現，各級領導干部對他的反響并不好，他順利當選的可能性很小。但因為他是上級黨委提名推薦的，必須要當選。縣里的領導們為了確保杜丘順利當選，還要做好表面文章，不得違反人民代表大會選舉法，就給代表們施加壓力，“統一代表們的思想，確保上級黨委的意圖和各位代表的意愿高度一致，使大會圓滿成功，勝利閉幕”。這些冠冕堂皇的話，在一本正經的嚴肅中充滿了悖謬和荒誕感。選舉法在官場上成了徒有形式的假象，民主選舉成了一紙空文。而正式走馬上任的杜縣長則在一大堆《領導藝術大全》等書中，把自己變成了一個只會說那幾句廢話的縣官。作者用極為挖苦諷刺的筆調，細述他的“進步”：不斷總結思考，潛移默化，盡情吸收。這些努力學習的語言用在從“人”異化到“官人”的杜丘身上，將“人的可塑性很強”來加速這種異化，更令人感到悲哀，加強了小說的諷刺效果。

在杜丘修煉了幾招之后，小說在接下來的章節里讓他跟幾個高手過招，第一個是他的下屬單位，衛生局因心臟病產婦手術死亡而遭家屬控告，薛局長將這個麻煩踢給杜丘解決，后來在韓縣長的提點下，杜丘重將這個麻煩踢回給薛局長，并施加壓力，最終解決了問題。這個事件著重諷刺上下級之間互相推卸責任的問題，官場的藝術再次讓人驚訝，官大一級壓死人，官員們不是認真去處理問題解決矛盾，而是互耍手腕，袖手旁觀。而縣官杜丘歷經此事后已逐漸“成熟”，迎來了他仕途中較為如魚得水的一段時間，為親屬調動工作，收受賄賂之類，腐敗到心安理得的地步。

在最后一個時間中，杜丘更是在谷秘書的獻計獻策下，先賄賂了上級領導教育局張副局長。在資金快到位的情況下，沒料到半路殺出個章處長，此人貪欲極大，谷秘書使出絕招，與章處長斗智斗勇，勝利而返。不料在外大功歸來后，這部分資金仍然被本縣的領導們覬覦，以含混的名義侵吞，內部的腐敗更甚于上級人員的腐敗，讓人心寒。縣官杜丘因此事擔了莫須有的責任引咎辭職，當了官場其他人員腐敗的替罪羊。

在這個短篇小說中，杜丘作為一個對官場非常陌生的“外人”，毫無經驗地進入這個圈子，作者通過他的“新鮮經驗”，將官場的種種腐敗現象經過陌生化的處理，層層深入挖掘，具有諷刺感的語言加深了官場黑暗現象的荒誕和無奈。經過杜縣長的歷險經歷，作者刻畫出官場上的各級官員的嘴臉，最終，他仍然被這個圈子踢了出去，成了荒誕的權力階層的犧牲品。小說中的谷未黃，作為杜丘的秘書，充當了一種“謀士”的角色，他非常熟悉官場的種種游戲規則，溜須拍馬，獻計獻策，世故老道，精明圓滑，在這個異化了的社會階層中如魚得水。章處長更具諷刺性，他嘴上滿口的國家、公家，內心卻貪得無厭，用自己掌握的權力來貪污受賄、中飽私囊。

通過《副縣長杜丘的仕途》，我們對官場上的種種腐敗現象可見一斑，在由“人”到“官人”的異化過程中，無時不是權錢交易在作怪，而人性的弱點更是根本的痼疾，另外社會的整體風氣和民族的不良根性也是其中的原因。因此，官場小說更要在描述事實的基礎上做出更深的思考，而不是只浮于故事的層面。

責任編輯常智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