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洪波
家長的支付能力,對孩子形成為一種權力,他們決定購買“勵志中心”的棍棒和拳腳,以對付自己的孩子。

這個夏天,出了幾個少年喪命于“勵志教育”的事件,還有幾個少年在“挫折教育”中被打成重傷。
媒體報道的事件有:湖北宜昌市14歲初中生姚健在天海培訓基地的拓展訓練中被毆打致死,16歲少年鄧森山喪命于廣州勵志青少年成長輔導中心,數名少年在成都“中國反傳統教育全才培訓機構”被打至病危。
這些事件,沒有一家是真正的教育機構所為,而是各種冒教育之名的營業機構所制造。勵志教育、拓展培訓、反傳統教育、挫折教育等等名目后面,共同的行為法則,就是暴虐。不過,將挨打者送進野蠻集訓營的,正是其父母。
請設想一下,如果暴力毆打的行為是由真正的教育機構,例如學校,或者各種培優學校、補習學校做出,那會是怎樣荒謬的事情。這種情況簡直是不可想象的。在真正的教育機構中,固然也會出現打罵和體罰學生的情形,但那是例外,而且必將遭受家長、社會和教育管理機構的嚴重交涉。而以“勵志教育”為號召的所謂培訓機構不然。這些機構無一不以“端正行為習慣”為號召,采用的是“教官”制度。教官對參訓者實施的并非教育,而是管教,管教的唯一手段便是處罰。他們有命令主義的信條,以教人服從為能事,其中很多是退伍軍人。這些機構許諾,可以校正上網成癮、早熟早戀、鋪張浪費、厭學逃課、打架斗毆、不尊重他人等行為偏差,校正的辦法則是毆打,參訓者必然受到一定時間的摧殘,包括體力的、身體的和心理的。
大概,沒有任何一個被送進“勵志中心”的少年,曾經經過了嚴格的行為認證。他們的行為是否有偏差,以及偏差到了何種程度,這是無人可知的??梢哉f,這些少年被送去“勵志”,取決于他們的父母,準確地說,取決于他們與父母的關系狀態。換言之,我們不能肯定這些少年與其父母不順暢的交流,到底是少年的問題,父母的問題,還是兩者都有問題,但少年不能把父母送去“勵志”,父母能夠把少年送去“勵志”,后者顯示了作為社會權力之一的長者權力。
對“勵志中心”來說,接收一個受訓者,不過是做一單生意,而且收費不菲。父母將一個孩子送到“勵志中心”,需要付出金錢。我無法猜想這些送子勵志的家長,怎么會在無法與子女正常溝通,或者無法使子女按自己所認為的方向“端正行為”以后,想到有人能夠通過一個極為短期的訓練,使孩子“重新做人”。他們相信有勵志的奇跡,花錢購買這種奇跡,或許高昂的費用、美麗的承諾和“專治調皮孩子”的專業表象,使得家長相信了奇跡。這就是說,家長的支付能力,對孩子形成為一種權力,他們決定購買“勵志中心”的棍棒和拳腳,以對付自己的孩子。
家長是否知道“勵志中心”會以怎樣的手段來施行校正呢?從報道來看,他們大多在事后會說,不曾想到。然而,我不能不說,他們仍然知道“勵志中心”并非學校,也非家庭,那里有嚴格的管理,有讓孩子經歷磨難的過程,有使孩子接受挫折的辦法,只是他們不曾想到這將可能會使孩子付出健康甚至生命而已。
最后可以討論的是,行為偏差是怎樣定義?在“勵志中心”的許諾中,“上網成癮、早熟早戀、鋪張浪費、厭學逃課、打架斗毆、不尊重他人”都被列為會被校正的對象。這是廣告,來自于社會認識。社會普遍認為孩子存在著哪些偏差,這些偏差就會被列入“勵志”的范圍。上述被列舉的行為偏差,標準模糊,有些還似是而非,而且并未考慮到社會本身的偏差。例如厭學逃課,到底是學校的問題、教師的問題,還是孩子的問題?例如上網成癮,到何種程度算癮?例如早熟早戀,誰來認定,少年鐘情需要不需要校正?
應該清算一下中國人在孩子成長問題上的社會偏差。這種社會偏差表現為對青少年行為缺乏理解力,也缺乏溝通的愿望。人們對青少年擔心甚重,但基本不會傾聽青少年,理解其文化,要么放任要么嚴酷,從而為各種奇形怪狀而且野蠻的“行為校正”打開了大門。社會在容忍針對“行為偏差”的青少年的殘忍訓戒,家長重金購買對子女的殘暴摧折,所謂的“勵志中心”則以最原始的暴力去“校正”青少年。這種所謂的校正,冷酷、殘暴、鐵血,如果生效,又能讓青少年擁有怎樣的情感、信念和價值判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