減胎手術專家的刀尖之舞

阿　寧

人類的子宮最適合孕育一個胎兒。但由于近年來不孕不育的患者越來越多，輔助生育技術及促排卵藥物應用到臨床，三胎及四胎妊娠明顯增加。

于是，一個原先專注于保胎的專家，開始研究起減胎。

保胎的開始研究起減胎

44歲的王謝桐，是山東省立醫(yī)院婦產醫(yī)院的醫(yī)生，博士生導師。

一天，孕婦章嵐來到婦產醫(yī)院檢查。章嵐已經30多歲，婚后多年不孕，經輔助生殖技術懷上了孩子，是3胞胎。

章嵐懷孕15周時做B超發(fā)現(xiàn)，其中一個胎兒是無腦兒，這個無腦胎兒的孕育導致的惡果是羊水過多，子宮脹得很大，危害其他兩個正常胎兒的健康。3胎妊娠本身流產率就很高，而且，還有一個是無腦兒。

采用輔助生殖技術懷孕，每個周期就是2萬多元，章嵐做了好幾個周期，花了巨額的費用，她格外珍惜自己的孩子。她已到過很多家醫(yī)院，別的醫(yī)院都勸她終止妊娠，這意味著她要以犧牲正常胎兒為代價失去全部胎兒；另一種方法是保留所有的胎兒，這個方法雖然保留了正常的胎兒，同時也分娩出了異常胎兒。對章嵐來說這兩種方法都是痛苦的。

章嵐無法接受失去孩子或生出無腦兒這個殘酷的事實，走投無路的她慕名來找王謝桐教授。

章嵐憂傷無助的乞求，渴望的目光，深深打動了王謝桐教授的心。

王謝桐教授以前做過臍帶穿刺，取胎兒血進行產前診斷。他覺得自己有這個技藝，可以把這個無腦兒減掉。但會不會發(fā)生其他意想不到的情況，王謝桐教授心里也沒有底。

孕婦和家屬極其強烈地希望接受這個手術。章嵐淚流滿面地說：“王教授，我特別渴望做母親，為了這個愿望我吃了很多苦。我已經30多歲了，好不容易懷上孩子，如果這次流產，我這輩子當母親的愿望就落空了，沒有了孩子我都不知道怎樣生活下去……”章嵐的丈夫也拉著王謝桐的手說：“王教授，請你一定幫我們保住健康的孩子，拜托了。”他哽咽著對王謝桐教授說：“我們連孩子的名字都起好了，嬰兒的被褥，衣服、奶瓶都已經準備妥當，就等著寶寶降生了。”

王謝桐教授的心里掀起了巨大的波瀾，如果按常規(guī)處理，孕婦付出極大心血和財力懷上的珍貴胎兒，將萬劫不復。這對孕婦將是巨大的打擊與摧殘，很可能孕婦因此喪失生活的信心。他想起了古希臘“醫(yī)學之父”希波克拉底《箴言》中的話：“機遇誠難得，試驗有風險，決斷更可貴。”醫(yī)生的責任就是救死扶傷，想病人之所想，急病人之所急。如果因為沒做過此種手術怕失敗，這名孕婦就會眼睜睜地痛失胎兒。

王謝桐教授思考著：這種手術雖然沒做過，但自己有豐富的產科經驗，做過幾百例臍帶穿刺手術，技術嫻熟精湛。深思熟慮的王謝桐教授決定為患者做手術。為此，王謝桐教授又查閱了大量的資料，做了充分的準備，精心設計了手術方案。

盡管王謝桐教授的穿刺水平已經非常嫻熟，然而，精益求精的他為了確保手術的成功，還是進行了反復的演練。

他在廣口玻璃瓶里加上水，外邊覆上膜，把臍帶放到水中，在超聲引導下進行穿刺，一次一次地練習。然后，胸有成竹的他走進手術室。王謝桐在B超的指引下，將一根穿刺針刺入孕婦的腹部，針里有3毫升氯化鉀溶液，他需要準確迅速地將氯化鉀溶液注入胎兒的心臟，使心臟驟停。這樣就可以成功地淘汰掉這個異常胎兒，從而讓那2個健康的胎兒正常發(fā)育。

然而，15周胎兒的心臟僅有一粒花生米大，針刺入時，由于羊水多，小小的心臟會不停地動，一動就扎不中心臟，這極大地增加了手術的難度。王謝桐教授額頭上滲出細細密密的汗珠，他告誡自己要精準。孕婦打了麻藥，安靜地躺在手術臺上，她感覺不到醫(yī)生的高度緊張。

王謝桐教授仔細觀察著B超屏幕，小心翼翼地進針，穿破孕婦的肚皮、腹壁，進入孕婦的子宮，再進針，進入胎兒的身體，他的手術針終于精準無誤地刺入無腦兒那顆小小的心臟，他迅速注入氯化鉀溶液。再檢查胎心，確定胎心無復跳，這個妨礙健康胎兒發(fā)育的無腦兒被成功減掉了。

這個減掉的無腦兒依然在孕婦的腹中滯留，但他的生命已終結，不再妨礙另外2個胎兒的正常發(fā)育和生長。

手術成功了，王謝桐教授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幾個月后，章嵐幸運地她產下了兩個嬰兒，他們都健康活潑可愛。當孕婦及家屬向王謝桐教授表示感謝時，他謙遜地笑著說：“不必感謝我，是信息、技術、經驗匯集到一起，化做力量，使我成功地完成了這臺手術。”

在探索中執(zhí)著前行

人類的子宮最適合孕育一個胎兒，按自然規(guī)律，20萬個孕婦才有一個孕育多胞胎，但由于近年來患不孕不育的患者越來越多，隨著輔助生育技術及促排卵藥物的臨床應用，三胎及四胎妊娠(多胞胎)的發(fā)生率明顯增加。多胎妊娠母體并發(fā)癥多，圍產兒病率及死亡率明顯高于單胎妊娠。

意大利的婦產科醫(yī)生曾從一個35歲的孕婦子宮里，手術取出了10女5男15個胎兒，但由于胎兒體重太輕，無一成活。這說明人類一胎生育是有極限的，就像一個狹小的房間只能容納一個人，當容納太多人時就會出現(xiàn)危險。

當孕婦懷上多胞胎時，最好的選擇就是減胎。多胎妊娠對孕婦來說會出現(xiàn)許多并發(fā)癥：如貧血，羊水過多；對胎兒來說容易發(fā)生早產、子宮內死亡。

在任何地方，減胎手術都不會保證手術100%的成功。王謝桐說：“就技術層面上講，這個手術并不復雜。但有的孕婦由于自身的原因，手術后會發(fā)生一些意想不到的狀況。”

這年5月，懷了5胞胎的孕婦李子蘇，來到了婦產醫(yī)院。她是多年不孕采用輔助生殖技術懷上的孩子。當她得知懷3胎的流產率非常高，5胞胎的成活率極低時，堅決要求做減胎手術。她對王謝桐說：“我千辛萬苦地懷上孩子，這5個我都留著就1個也保不住，能保住2個孩子就行，這樣我做母親的愿望就實現(xiàn)了。”

王謝桐教授在手術中一次為她減了3個胎兒。手術是成功了，但手術后李子蘇持續(xù)低燒，10天后不得不做了引產。

看著李子蘇憂傷失落的樣子，王謝桐的心被深深刺痛。那段時間，他茶飯不思，樂觀開朗的他變得沉默寡言。他腦海里常常閃現(xiàn)著李子蘇憂傷的身影，耳邊也會幻覺般地響起她喃喃的話語。在家里，一下班他就躲進書房，妻子叫他吃飯他也不理會。

一天夜里，恍惚的他從書房里沖出來，把妻子從床上拉起來，抓著她的手說：“我找到好辦法了！”妻子揉著惺松的睡眼懵懵懂懂地問：“深更半夜的，你怎么了？”王謝桐教授眼里閃爍著淚光：“我可以給更多的多胎妊娠的孕婦帶來福音了……”原來，他總結了這次失敗的教訓，認為一次減掉3個胎兒，孕婦的宮腔發(fā)生了很大的變化，剩下的胎兒不能適應，孕婦也不能適應，導致了功虧一簣。他想應該把一次手術減掉3個胎兒變成兩次手術，第一次減掉2個，過一段時間孕婦的身體經觀察后沒有問題時，再進行第二次手術再減掉1個。這樣手術的周期被延長了，孕婦宮內的胎兒會有個適應的過程，從而可以使孕婦的身體在一個相對緩慢的時間里得到調養(yǎng)并適應新的情況，從而確保胎兒的成活。

他滔滔不絕地講起他的好主意來，妻子耐心地做他的聆聽者。她深知丈夫就是這樣一個執(zhí)著的人，他想辦的事情就一定要辦成。

為8胎孕婦成功減胎

2009年2月，29歲的孕婦沈韶慕名找到了王謝桐教授，令人震驚的是她竟懷上了罕見的8胞胎。她多年不孕，是服用了促排卵藥物懷上8胞胎的。目前，世界上存活最多的多胞胎是美國的7胞胎。國內有兩例5胞胎成活的，山東省立醫(yī)院婦產醫(yī)院有十幾例4胞胎成活的。王謝桐教授告訴她：“8胞胎妊娠幾乎沒有成活的可能……”

沈韶面臨著一個前所未有的艱難選擇，好不容易懷上了孩子，她高興得不得了，親戚朋友也都為她高興。然而，懷上的是8胞胎，她知道如果不肯舍棄，可能就不能得到。然而，她心底的聲音卻在吶喊：不減，1個也不減。那是她的親親骨肉啊，她多想把他們都健康地生下來，8個寶寶，那將是何等的壯觀與驕傲，浩浩蕩蕩的可以組成一個班了。

沈韶看著王謝桐教授搖了搖頭，她的手輕輕地護住腹部：“我不舍得，他們都是我的孩子，我連他們的面都沒見著啊，我怎么忍心把他們……”

沈韶說不下去了，傷心地哭泣起來。王謝桐教授深知手術前對孕婦的心理呵護是非常重要的，她們往往陷于艱難的選擇中，這讓她們處于非常脆弱的狀態(tài)。王謝桐教授對沈韶說：“我理解你作為母親的情感，但如果不減胎，你的胎兒幾乎沒有成功孕育的可能，現(xiàn)在的舍是為了將來的得。與其你一個不減卻一個也得不到，不如痛下決心，減去幾個，這樣你就可以平安地生下健康的寶寶。”

王謝桐教授觀察著沈韶的反應，看她非常專注地聽著自己的話，就接著說：“我們的技術非常成熟，你盡可以放心。”

沈韶終于明白，如果她執(zhí)意不肯減胎的話，那么她的孩子一個也保不住。她對王謝桐教授說：“我想通了，雖然千般不舍，萬般無奈，可是我必須要舍棄，我同意做手術……”

一次減掉6個胎兒技術上沒有任何問題，但一次減掉這么多會對要保留的胎兒不利。沈韶是王謝桐教授碰到的懷胎最多的一位孕婦，他仔細地為她做了檢查，決定為沈韶減掉6個胎兒，保留2個胎兒。手術分三次進行，一次減掉2個胎兒。

第一次手術在孕婦懷孕11周時進行。手術前，王謝桐和他的團隊制定了縝密的手術方案，充分考慮到會出現(xiàn)的問題。

第一次減胎手術的關鍵是確定胎兒心臟的位置，以便準確注射氯化鉀溶液。王謝桐教授在超聲探頭上安上一個帶有刻度尺的支架，通過B超引導，準確計算心臟的位置。這是最為關鍵也是最為困難的時刻。胎兒才2個半月，個體小，這時胎兒的心臟只有黃豆粒大。

王謝桐聚精會神地觀察著屏幕，小心翼翼地將穿刺針刺中后，將針回抽，對血進行鑒別，他要判斷是胎兒血，這樣可以防止錯誤地將氯化鉀溶液注入母體內。如果氯化鉀溶液誤入母體，會導致孕婦血壓下降，心率減慢。

以前是給減胎孕婦打麻藥的，隨著技術的日臻成熟，王謝桐教授考慮到麻藥畢竟有副作用，就不再給減胎孕婦打麻藥了，孕婦是在清醒的狀態(tài)下進行手術的。手術成功后，王謝桐教授對沈韶說：“手術成功了，已經減掉了2個。你看，這2個胎兒的心臟已經不跳了，其他的還在跳。”

沈韶睜大眼睛，仔細地看著屏幕。看著看著百感交集的她眼淚一下子奔涌而出，她哽咽著說：“剛才他們還活蹦亂跳的，現(xiàn)在卻……”

王謝桐教授安慰道：“你現(xiàn)在要關注的不是失去的，而是你將擁有的2個健康的孩子。這場戰(zhàn)斗的確殘酷，不過，你是最后的勝利者，是個幸福的媽媽。”

聽了他的話，沈韶的心里掠過一陣暖流，她感激地說：“謝謝王教授。”

王謝桐教授特別注意對孕婦的心理呵護。以往，他的團隊在成功減滅胎兒后，會有一些成就感。然而，孕婦此時的心理是極為復雜微妙的。王謝桐教授告誡團隊的每一個醫(yī)護人員：“我們在手術取得成功時，要壓抑自己的情緒，因為此時孕婦正沉浸在失去部分胎兒的悲痛中。我們要站在孕婦的角度，一切以患者為中心。”

手術后，王謝桐教授密切觀察沈韶的身體狀況。晚上，沈韶的下身流了一點血，王謝桐教授馬上讓其服用了保胎藥物。服藥后情況平穩(wěn)，沒有異常。

王謝桐教授在實踐中發(fā)現(xiàn)，減掉的胎兒并不會影響其他胎兒，還會有利于胎兒的發(fā)育。

為了讓孕婦的身體得到調養(yǎng)和恢復，第二次手術要在2個星期后進行，王謝桐教授密切監(jiān)測孕婦有無凝血功能障礙等情況的發(fā)生。

第二次手術很順利，又成功地減掉了2個胎兒。

第三次手術，又在4個胎兒中減掉了2個。手術非常成功。4個月后，2個胎兒平安健康地出生了。”

在成功面前，王謝桐教授卻不無憂慮地說：“要想真正地控制多胎妊娠，最根本的方法是有節(jié)制地運用輔助生殖技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