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全法師和他的108個羅漢娃

■文/褚朝新 等

素全法師和他的108個羅漢娃

■文/褚朝新 等

5·12地震期間，羅漢寺住持素全破除寺院清規，收留數十名孕產婦，不避血光，使得108名孩子順利在寺院出生。盡人心，近佛心。

4月7日，四川什邡，黃昏的羅漢寺里，三兩僧人閑聊。斜陽中，羅漢寺住持素全法師獨自看著銀杏吐芽。

作為什邡市十大抗震英模，在5·12地震一周年之際，眼前的這位42歲的和尚已成為焦點人物。他已接受多家媒體采訪，訴說地震后他如何破戒，為何破戒；如何廣開山門，接納孕婦；如何不避血光，安置婦人剖腹生產。在素全看來，佛無定法，眾人的苦難都是他的苦難。

他說，宣傳不為自己，只為什邡。“眾生歡喜就好。”說到這，圓臉的素全，在那副黑框眼鏡下，咧出深深的笑意。

寺院飄出肉香

提起去年的地震，前五分鐘，桂逢春還在掉眼淚，后五分鐘，她笑了，因為說到素全。“那個和尚總愛笑。”桂逢春說。

桂逢春，什邡市婦幼保健院院長。醫院與羅漢寺僅一街之隔。地震前，她就曾在電視上見過素全，但沒任何往來。5·12地震，醫院大樓成為危樓，樓內滯留18名產婦和20多名孕婦。桂逢春想起素全，想將產婦安置入寺院空地，但怕忌諱—婦人生產會帶來血光。

硬著頭皮，桂逢春仍去找素全，說明來意。一分鐘的沉默。

“第一反應是不妥。”素全承認，戒律對他影響至深：佛門清凈，要避諱女子，更何況是待產孕婦。

“可那么大的災，能不救？”素全答應了。

但院內40名僧人、30名居士中有人反對：孕婦入寺，犯忌。“出家人最大的忌諱是見死不救，與之相比其他的都不是忌諱。”素全召集僧人后強調，必須無條件接受災民，無條件提供生活上的幫助，把寺院的東西無條件給她們用。

那一晚，大雨滂沱。寺內，西側空地，油布、竹竿、篷布加上舊門框、舊窗欞，一個個遮雨避風的帳篷在雨中支起。

安頓好，產婦家屬開始燉雞煮肉。寺內，飄起肉香。聞到肉味，出家十多年的宗祥，蹲在地上干嘔，出家更久的僧人更是嘔吐不已。有僧人跑來讓素全去管。

素全為難了。他知道產婦體虛，需要進補。想了想，寫下幾張布告：寺內只允許給孕婦和產婦燉雞吃肉，一般災民不得在寺內殺生、賭博和亂搭電線，一旦發現趕出寺廟。

布告貼滿了寺院的各處廟門。再有不滿的僧人，也無法執拗了。

廟宇變成產房

一年后的薄日下，寺里正興土木。嘈雜聲被禪寺的寧靜籠罩。素全說，5·12那晚，狂風驟雨，鐘鼓樓、方丈院等寺內大部分建筑屋頂的瓦都被掀落。為了不讓泥塑的佛像被雨淋，僧人忙著搭棚擋雨。

紛亂中，孕婦陳世抄要臨盆！她被送到羅漢寺時羊水已破，分娩在即。醫生們在臨時搭建的帳篷里診斷，發現胎兒頭盆不稱，必須在廟里找地方剖腹生產。

醫生鄭同英有些擔心被拒絕，“這兒是禁地，能讓住就不錯了，你還要做手術，血淋淋的。”桂逢春再次找到素全，說話吞吞吐吐，“師父啊，有個孕婦快要生了，需要一個隱蔽的場所，還要一張床和熱水。”怕和尚不答應，桂逢春又刻意強調，“情況真的很緊急。”

“行啊。”這一次，素全爽快應允。

“答應讓她們進廟，就已經料到會在寺里生孩子，后面就沒什么可猶豫的了。”素全后來說。

沒有產床，素全想起寺里的禪凳。三張禪凳拼成一張產床，“禪凳可超度生命，禪凳亦可迎接生命。”素全說。地震后停電，沒有足夠的光線手術也無法進行。有僧人找來手電筒，打著手電，醫生們順利完成剖腹產手術。

清晨7點30分，羅漢寺傳出一聲嬰兒啼哭。素全雙手合十，笑了。

此后，凡孕婦臨盆，都被抬至廟內房屋，生完再和嬰兒一同回帳篷休養。共108個孩子以這種方式在寺院出生。

但是，雨一直下。素全又怕了，怕產婦和剛出生的嬰兒淋到雨。于是，他又看中了“報本堂”里給馬祖像遮雨的棚子。“動念頭的時候，我已經料到可能會有人罵我，那時也顧不得那么多。”他親自動手將棚子搬到院中，給產婦搭起避雨棚。有居士跑來攔住素全，“你這樣不對，連菩薩都不管了。”

“現在救活人要緊，哪里顧得著泥菩薩。”素全扔下一句話，忙去了。

和尚也有“金剛怒目”

素全常在笑，只有說起地震中所遭遇到的不平，才稍稍收起笑容。不過說著說著，又會笑起來。

一次下鄉，帶著佛教人士捐贈的帳篷去幫災民。天色漸晚，還剩下幾頂帳篷沒搭完只好返回。路上，被民警攔下。素全解釋，這帳篷是佛教徒捐的，自己帶下鄉送災民沒送完。

民警不信，怕是偷災民物資的，當地派出所所長來了，不通融，還說，“誰知道你是真和尚還是假和尚”。

素全也生氣了，“誰知道你是真公安還是假公安”。

回到什邡市，他找到當時的市長李成金，告了這個派出所長一狀。一天，有朋友告訴素全，政府要撤這個所長的職。朋友還告訴他，這個所長地震后一直在一線救人。

四川省什邡市羅漢寺住持素全法師師

聽人這么說，素全開始后悔。“人無完人，和尚也會發火啊，年輕人找我和尚撒撒氣應該原諒，不要因為這點事影響了年輕人的事業。”素全找到市公安局長說情，保住了年輕所長的職務。

還有一次下鄉，巧逢遇難學生家長在向政府反映情況。當地鎮人大一個副主任訓起家長來，“你們死幾個娃就不得了啦，就成了刁民了？”

“你怎么能這么說話，要是死的是你家孩子呢？”素全火了，上前就罵了起來。對方沒敢吭聲，素全又有點后悔，“我不該發火”。

素全說，自己還很煩地震初期的某些走過場的心理輔導志愿者。“有一群大學生來找我，說政府不給他們安排事情，讓我給他們安排點事。”素全于是安排他們，幫受災的農民去扶地里震倒的木耳袋。

十幾分鐘后，大學生們擺姿勢拍了幾張照片，走了。

感動演員周迅

羅漢寺所處的湔底鎮，木耳多，受災最重。素全就發動僧人、居士、志愿者去災區撿木耳，整整撿了10天，給“耳農”挽回上百萬元的經濟損失。

地震期間，天氣不好，“一會大太陽，一會下大雨！”從地震當晚開始，積水遍地，大部分時間素全與僧人們雙腳都泡在水中，不久，他們的腳被泡腫，甚至腐爛。42歲的素全與其他人一樣，“都受不了啦！”地震第四天，他開始輸液。但他不倒，白天天色還沒全亮時，他又拔掉針頭，開始與僧人們奔向重災區……

“生病又不止我一個，我們寺院的僧人幾乎都病倒了。”素全說。

素全告訴我，在短短兩個多月里，他們給災民送去暖水瓶1萬多件，臉盆、水桶1.2萬件，除此之外，他們還給災民送過藥材、電池和蚊香等。

不久，演員周迅趕到災區。她來了3天，第一天到保健院照顧“小羅漢”，第二天去撿木耳，第三天去發粽子。

素全法師后來告訴周迅，他們幫著收木耳的這戶人家，男主人身有殘疾。地震后，他們一家面對全部倒塌的種植棚和12萬元的巨額貸款，幾乎放棄了全部的希望，打算背井離鄉，逃離這里。后來在解放軍、羅漢寺的僧人和一些志愿者的幫助下，他們漸漸恢復了信心，開始著手慢慢重建家園。“你們來得正好，大半天功夫就做完了他們一家人四五天的工作量，對他們來說，種植棚恢復了，就意味著新的生活可以重新開始了。”

頑皮的“小羅漢”們

今年4月5日，5.12地震期間出生在羅漢寺的“108個羅漢娃”與素全相約前年古剎。答謝曾幫助他們的僧人們。

周迅一怔，好似頓悟：“地震發生后，我總在心里問自己，我可以做什么？我能做什么？捐錢？捐物？我總覺得還差點什么。見到羅漢寺的住持素全法師后，我終于找到了我想要的答案。”

62 萬票當選抗震英模

5·12期間，素全接納孕婦在寺院避難，共產下108個嬰兒。臨近地震一周年，羅漢寺又變得熱鬧起來。什邡市正籌劃將這108個地震寶寶召回寺廟，策劃紀念活動。于是，不時有記者登門，素全頻繁接受采訪。“采訪對出家人來說，真是負擔。”素全邊說邊吃素齋。飯粒掉到桌上，他用兩指捻起，送入口中。

地震后，素全以62萬票入選什邡市十大抗震英模。他找到宗教局，要求退出，說“出家人，不愿爭這些虛榮”。官員勸，出家人也應該站出來弘揚一種奉獻的精神。

關于這次地震寶寶的策劃活動，官員們同樣勸他接受采訪。“他們說，那樣能讓更多人關注什邡，這不是為了你素全，而是為了什邡市的利益。”素全又接受了。

但素全不接受隨“名”而至的“利”。有公益組織來要求合作募捐修廟，可素全說，“和尚不化這緣，化緣是主動索取。和尚把經念好，自然就有人來燒香拜佛。”

震后半年，因受到地震破壞寺廟需要大量維修，不少朋友找上門，或者受托上門，希望能為承包工程給予方便。此前有一天，一位熟識女施主來寺里說希望承包寺院維修工程。

“你又不懂工程，為什么要承包？”素全婉拒。女施主說，她幫朋友問的，并可以給回扣。

“阿彌陀佛，那更糟糕，我是出家人。”素全說。女施主變臉：“你莫把自己當圣人。”

“你扯到哪里去了。你這樣說，我覺得你人格有問題，以后友情都沒了。”素全說，這事以后，有很長時間沒再理她。

閑時，素全寫寫畫畫。地震后，更迷上了寫博客。震后一年，他寫了40多篇博客文章。每篇瀏覽量都過千，對訪客的留言，素全大多數都會回復。“管理博客是件有趣的事，可鍛煉心胸，磨礪意志，提高自己的認識，還可和諸大善人交流。”素全鼠標一點，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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