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長芬
一輛加長貨車在韶關通往廣州的公路上顛簸。駕車人叫牛其建,長得劍眉大眼,虎背熊腰,是甌北鎮的一個運輸專業戶。十五年前,牛其建妻子生兒子蕙哥時,難產身亡,牛其建便與他媽和兒子蕙哥三口過日子。出車中,他有個偶爾嘗嘗腥兒的毛病。這趟出車前,他媽囑咐他說:“蕙哥兒正在做客(注:指出天花),出門在外要多加小心,早早回家。”牛其建聽了,連說:“請媽放心。”這趟運輸,他從溫州市物資公司拉了一車光皮白紙,運到廣州市紅光彩印廠印刷閥門標簽,再行把這些標簽運到溫州市的對岸——由甌北相隔的甌北鎮來。80年代末,從韶關到佛岡市這條國道線正在全線進行道路修改,把低窄的柏油路改為平坦開闊的水泥路,因而此路段實行單線通車,車隊排得往往有幾公里長。如果哪部車爆了輪胎,那是最倒霉不過的事:自己換吧;沒那么個體力,叫沿途的輪胎工修補吧,一個輪胎少說也得一百來元錢。牛其建是專線開廣州的老把式,在車流高峰時跟人家擠,他可沒這么傻。下了韶關山嶺,已是傍晚五點光景,他要把汽車開進路旁一個叫瓊樓飯店的院子里,這個院子他早已相中,足足好停二十來輛加長貨車,平時卻是空蕩蕩的。駕著車子在院子中央一停,可放心地在飯店中吃飽睡足,第二天清早四五點鐘,便可開上貨車,趁著路上車稀人少,一口氣開到離佛岡市二十里地的老住家王大媽飯店過夜,第三天傍晚便可穩穩當當地開到廣州三元里停車場了。因此,別的車一車兩個駕駛員,從溫州到廣州,開得筋疲力盡,要用五天時間;牛其建一人駕駛自家的大貨車,輕輕松松地也只要五天。
這時,牛其建已把車子開到瓊樓飯店前,但見院子里映著半明不暗的燈光,鏤窗垂簾的瓊樓上一字兒排列著七八個血紅色的燈籠,他一甩方向,把車子停在院中央。只見一個穿著玄色對襟衣裳的大漢,長著滿臉的橫肉,裸露著前胸,穿了條灰色的過膝的大褲衩,腰間系了條圍帶,趿拉著拖鞋迎上前來,說:“把車停在我家,包管萬無一失。”待牛其建關上車門,便把他領到餐廳,說:“前面路上堵得緊,師傅點上菜,慢慢地就用,等明天一早走吧!”牛其建笑著點了點頭,便點了一盤鵝脯、一盤牛雜,一盤青菜,外加一碗紫菜蛋湯后,對那大漢說:“店東家,哪兒可洗手?”那大漢指了指后院,說:“后院有一排水龍頭,現成的臉盆,師傅隨便洗好了。”隨后吩咐廚房里燒菜去了。
牛其建手握條毛巾,穿過弄堂,到了后院,見后院四周用土磚砌得既高又嚴。這時,夕陽把院子斜照得呈玫瑰色,屋檐下的一盞罩燈已亮,灑下一圈柔和的光。時值七月,大理石砌就的洗衣盂旁的一大叢木槿的枝頭掛著幾朵紅白間雜的鐘形花卉。木槿花下,兩位高大的妙齡女子在一個洗衣盂旁,從兩個柳筐里捧出菜來洗,洗凈后各自放到身旁的臉盆里。她們都穿著牛仔短褲,一位穿著白色緊身內衫,一位上身只打著奶罩,都裸露著豐滿白皙的大腿,豐腴的前胸高高地隆起,性感的魅力像木槿花朵散發出的濃郁馨香,極具誘惑力。 這時的牛其建瞥了一下較遠處墻角里背陰處一叢黑魆魆的雞爪槭樹,又乜了兩女子一眼,心中莫名地起了一陣恐悚,不禁呆若木雞。就近的一位女子笑著對他說:“大哥在找臉盆?”牛其建“嗯”了一聲,那位女子隨即騰出一個盛菜的臉盆,遞給他說:“呶!拿著。”牛其建接過臉盆,在兩女子旁的空洗衣盂里放好,擰開水龍頭接起水來。近旁的只戴著奶罩的女子扭過身來,胸側的玉肌被奶罩的系帶繃得滋出,略低著頭對牛其建說:“大哥還沒吃飯吧!”牛其建又“嗯”了一聲。忽然,這女子瞅著他褲襠間隆起部位說:“大哥好帥喔!”牛其建窘得哭笑不得,趕忙胡亂洗了一下亂蓬蓬的頭發,用毛巾擦抹了一下身子,手握著毛巾剛轉身朝飯廳里走,那女子又輕聲道:“吃過晚飯,大哥到樓上來,我與您玩。”牛其建也不作回答,來到餐廳,三菜一湯已擺上桌來。在廚房中洗著鍋的一個三十多歲的媚如秋月的女人對他說:“師傅吃罷,那是你的菜,我這就舀上飯來。”牛其建道:“您莫不是老板娘嘛?”那婦人苦笑了一下,說:“算是吧!”這時,那位上身只戴了奶罩的風華女子飄到餐桌邊,用雙肘支著桌子,兩手托著腮幫,渾圓的乳房裸露在牛其建眼前,滴溜溜說:“大哥吃點酒嘛!勞累了一天,吃酒長力。”牛其建說:“不了。你叫什么名字?”那女子嫣然展笑,兩腮間頓時現出一對酒窩,說:“我叫曼麗,剛才同我洗菜的是我堂妹展麗,都是這飯店的服務員。怎么樣?我倆哪個漂亮?”牛其建說:“你倆都很漂亮。”曼麗嘟噥道:“那么吃過飯到樓上玩玩嘛!”牛其建嘆了口氣,說:“家里的孩子身體不好,還有什么心思玩。”這時,老板娘端過一碗飯來,放到牛其建面前,對他歉意地一笑,走了。曼麗說:“那你上樓后,安歇一會兒,我再到你房間去。”這時的牛其建決然道:“初來乍到的,也得有個規矩,玩什么玩!”說完,朝廚房方向說:“老板娘,今夜把我安排在下房清靜些的房間住宿。明天清早四點來鐘叫一聲我好開車。”廚房間旁房間內的老板娘“哎”了一聲,說:“知道了。”這時,那條穿玄色對襟衣裳的大漢走向餐桌旁,對曼麗道:“去去去,軟磨硬泡些什么!同展麗到院子邊招呼車子去。這樣下去,還不喝西北風去!”曼麗鼓嘟著嘴,扭著腰肢朝院子去了。那大漢抱拳向牛其建拱了拱,說:“敝人牛大奎,師傅貴姓?”牛其建說:“也姓牛,叫我牛其建好了。”牛大奎哈哈笑道:“原來五百年前咱是一家人,確是有緣的了。看你的車號,就知道你是溫州人,下次跑廣州,你盡管到我這兒歇腳。”這時,牛其建已吃好飯,一邊打著飽嗝,一邊問牛大奎多少飯錢。牛大奎說:“鵝脯十元,牛雜十元,青菜五元,紫菜蛋湯加飯算五元,一夜的停車費算十元,住宿費算二十元,總共60元。下次老弟來,也是這個價錢。看老弟也是個久跑廣州的,你也知道這一路到佛岡,家家飯店掛著紅燈,成了紅燈區,倘有新客來,便成了剮人店。像這樣幾盤菜,非要刮你一二百元不可。嚇得駕駛員們非帶餅干墊肚子不可。”牛其建付了錢,看牛大奎說話在行,晚餐也確實便宜,便關切地問道:“牛老板生意可好?”牛大奎把胖乎乎的頭顱搖作撥浪鼓,說:“好個屌!不虧本就得在財神爺龕前跪拜了。”牛其建不解道:“按說這是塊黃金寶地。”牛大奎攤開雙手嘆息道:“服務員太少了,往往是活兒剛干熟,便要跳槽去。你看這兩個服務員加上我的老婆,打燈蛾似的,大車隊來忙不過來,零星車來又沒名堂。老弟倘有門路,代我央幾個服務員來。”牛其建聽罷,沉思了半晌,忽然把大腿一拍,說:“佛岡市郊的王大媽飯店里有一個十四五歲的女孩,名叫佩佩,當地派出所查戶口時,說她屬于童工,叫王大媽解聘。王大媽是個善心腸的人,曾托我把佩佩找個好的落腳點,牛老板可受用嘛?”牛大奎說:“那最好不過了。我這兒是天高皇帝遠的地方,佛岡和韶關兩頭都管不著。老弟從廣州來就把她捎上,我當作親女兒看待。只要在我的院子里向路上的車子招招手兒,我也給她一個月千把元的工錢,還包吃包住的。不知那妞外表在客人面前過得去否?”牛其建笑道:“人嘛,長得長梢,臉蛋兒也俊,就是沒你店里的這兩個妞性感圓潤,像第一次出家門似的那種類型。”牛大奎也笑了,說:“在咱店里,好菜好肉地吃上一二個月,包管她圓潤起來。這事就這么說定了,老弟你只管把她捎來。
是夜,老板娘領著牛其建到她隔壁的房間就寢。牛其建忽聞房間內芳香撲鼻,滿眼的頭梳、篦子、粉黛、小圓鏡等物,心中甚是狐疑,不覺瞟了老板娘一眼。老板娘笑道:“師傅放心,這是我女兒碧云的房間,是最清凈不過的了。”牛其建說:“我怎么沒見你閨女?”老板娘說:“她整日龍跳馬似的,初中剛畢業書就不念了,這幾天到她姨媽那兒去了……”這時,門外傳來了去馬路邊攔車的牛大奎的腳步聲,老板娘趕忙噤了聲,對牛其建說聲“睡個好覺”,走出房間并帶上了房門。
牛其建從廣州裝了一車鞋料回溫州,從王大媽飯店帶上佩佩,開到瓊樓飯店時,已是清晨五點來鐘。車子剛拐進院子,牛其建便亮開大嗓門,叫道:“牛老板,我把佩佩帶來了。”這時,牛老板房間的燈亮了,老板娘穿了件松散的內衫,搖晃著一對半遮半掩的大乳房,從門里走出幾步,忽然停步問:“人呢?”牛其建指了指駕駛室。老板娘道:“大奎帶著曼麗倆坐便車到十里坡集上進貨去了。”說完,連向牛其建招手,牛其建會意,隨老板娘到了她房間中。老板娘說:“造孽呀!又來了一個要遭瘟的。”牛其建不解地問:“老板娘這話怎講?”老板娘說:“現在搞改革開放,打工妹伸手可進一大摞,哪有招不到服務員的道理。家里那個牛魔王,還不是姑娘們進來一個,被他睡掉一個,前前后后被他睡掉的不下兩打了。世上哪有不透風的墻?風聲一經傳出,哪個姑娘敢來送肉上秤?這曼麗和展麗倆,剛進店時,還嫂子長嫂子短地叫得我心歡,被牛魔王經手后,腿脖子硬起來,一發被他帶壞了,哪里把我看在眼里?你看看,他每次上集進貨,非帶上倆姐妹到哪個狗窩里嫖夠了才回來不可。現在倆姐妹同他強強聯手,專干哄貓上鉤敲大錢的勾當。我這些話對你說,不盼你立馬相信,慢慢地你會知道的。牛魔王三天兩頭嘗著新鮮貨,竟嫌起我來。他嫌我,我還嫌他骯臟呢!按理說,陪男人睡也是女人的需要。看他滑到這步田地,偶爾要與我同床,我還不給呢!”牛其建聽罷,漫不經心地說:“這么說來,你們夫妻倆是同床異夢的了。”老板娘臉上露出苦澀的微笑,說:“可不許你取笑我。我看你為人本分,有個大男人的樣子,才把這些心腹話同你聊。你可要當心被那姐妹倆釣上,到時候牛魔王亮出宰牛刀來敲你個三五千的,看你還笑得出!”牛其建倒嬉笑著說:“要睡,我也不會同那歪刺骨睡,哪有你老板娘凈潔。”老板娘竟坦然地答道:“現在不行,新來的妮子還在車上呢!一旦發現咱們的事,恐怕她也要學壞的。”說到“新來的妮子”,牛其建這才記起佩佩還在車上,便要到院子里把她叫下來。老板娘一把把他拉住,說:“她也不會走到哪兒去,咱們趁這機會再說幾句。”又接著說:“說到壞,我捫心自問倒也不是個壞女人,今生今世從沒同第二個男人上過床。如果今后有的話,也是給牛大奎逼的,咱也沒有什么對不住他的。記得十七年前我同他結婚時,他窮得鋪稻草當床墊。憑著他自己的一身蠻力,強行斷了我家宅基地坎下的三戶人家宅基地的水源,逼這幾戶人家用宅基地換成我家別處的自留地,連成了今天的這塊飯店地基。群眾反映他橫行鄉里,所以縣里不批他這塊地基。他發瘋似的開巖挑石,用石頭把這塊地基壘滿,又死乞白賴地到縣里打關節。地基后來批下來了,卻無錢建造飯店,他又死死地哀求我出面向我父親借錢。我父親原是在外搞建筑的包頭,他把平生積累的一百萬元全部抖出來,借給牛魔王造成現在的這個飯店,遂了他的心愿。不料他現在日夜干些見不得人的勾當。遲早有一天老天開眼,一旦他的壞事敗露,豈不人財兩空?”說到這里,老板娘兩手捧腮嗚嗚地哭將起來。牛其建說:“牛老板如果真的是這樣的人,老板娘你也別太傷心,倘若長愁,不如短痛。”老板娘抬起淚汪汪的雙眼,說:“如果告發了他,那幾戶失去宅基地的人家,必定要討回自家的宅基地,到那時,我父親的一百萬元不是打水漂漂了?我又落得個敗家婦、掃帚星的惡名。再說,我的女兒碧云今年都十七歲了,今后她還不是被人指戳著罵作是詐騙犯加色狼的女兒,叫她怎么過活?”牛其建聽罷,緊皺雙眉,說:“這么說來,我今天把佩佩送到這里,是把羊羔往虎口里送了。”老板娘說:“你要把她送走的話,等吃了早飯再開車也不遲。想必他們三人直到下午才回來。”牛其建一想也在理,便到車上叫下佩佩,讓她坐在餐桌旁,打算等老板娘燒好早飯后,一起吃了早飯再走。
牛其建是個久歷江湖的人,對老板娘的話語將信將疑。這時他踱到后院,看原來放在這兒的兩個柳筐兒不見了,便斷定牛老板和曼麗姐妹倆確實外出進貨去,始相信老板娘不是拿這番話語作為引誘他的陷阱的,因而重又踱到餐廳,在佩佩的對面坐下。此時,老板娘端了一個茶盤,其中盛了熱氣騰騰的三碗掛面,招呼大家一起來吃。老板娘問佩佩:“小妹是哪兒人?”佩佩說:“俺是伊犁人。”“家中還有哪些人?”“十幾年前遇到地震,家里人都震死了。”老板娘又問:“你只身出外打工?”佩佩噙著兩泡眼淚說:“本來有兩個女伴,她們被廣州的一個紡織廠招去了,廠里嫌我年齡小,不要我,我只得進了王大媽飯店,現在那里又不要我。”老板娘似有預感地對她說:“你如果留在這兒,不管有誰欺負你,你就告訴老娘,由我老娘做主。不便同我說的,你便打110報警,記住了:110!”又指了指柜臺桌上的電話機,直到佩佩點了點頭,她才指著女兒碧云的房間對她說:“你先到我女兒的房間里睡一會兒。”隨后轉而對牛其建說:“你不是喜歡清靜的房間嗎?我領你去看一看,下次你來住宿,就不用我領了。”牛其建微笑著點了一下頭。
老板娘的高跟鞋踩得樓梯“咯咯”地響,一直把牛其建領到飯店頂層小閣樓,穿過小閣樓門,眼前便是一片寬敞的平臺,從平臺上瞧去,飯店前的景色一覽無余。小閣樓三圍由木板隔得嚴實,朝平臺的一面卻毫無遮掩地敞開著,小閣樓內,了無它物,僅放著一張木板床。老板娘指著木板床對牛其建說:“這就是那牛魔王造孽的地方。不,他哪能配得上牛魔王——牛魔王還愛著鐵扇公主呢!我被他看得連三叉苦草莖也不如。”牛其建走到老板娘面前,握著她的手說:“老板娘可要我當一回你的牛魔王?”老板娘說:“今后別叫我老板娘了,怪難聽的。叫我秋嫵好了。”接著長嘆了一口氣,竟橫躺在木板床上,“請便吧!這也是那牛魔王的報應。”說完,微閉了雙眼。牛其建隨即給秋嫵寬衣解帶,嘖嘖地說:“原來秋嫵嫂子是這般的白凈豐腴。”隨之兩人來了個鳳倒鶯顛,秋嫵漸漸地長吟短嘆起來。事畢后,兩人搖搖晃晃地走下樓來,牛其建始覺脖子被摟得生痛。
牛其建剛剛下到餐廳,見一輛加長貨車拐進院里停下,駕駛室里跳下牛大奎,劈頭便問牛其建: “牛老弟,那妞捎來了沒有?”牛其建隨口指著碧云的房間說:“在那兒歇著。”牛大奎吆喝一聲:“碧云她娘,來老客了,準備一下午飯。”說完,到房間里看佩佩去了。隨后的曼麗和展麗倆,也從駕駛室里走下,嚷嚷著也去看“小妹子”。
牛其建坐在餐桌旁剛喘過氣來,這時腰間的手機響起。他撳開手機,原來是廣州的貨物轉運站老板打來,問他車子已到哪兒了,牛其建告知他車子已到瓊樓飯店,正要開車過韶關。轉運站老板說車上裝了兩塑料盒兒從香港走私來的日本高檔化妝品,倘被韶關檢查站查出來,納稅額可厲害呢!還是明早過韶關為好。牛其建跺腳道:“我早知有這種貨物,就不拉你的貨了。家里孩子在犯天花,連呼吸都很費力,你叫我怎么辦?”這時牛大奎從他女兒的房間出來,接茬說:“走個毬,安心在我這兒過夜,今晚咱兄弟倆喝幾盅,明早走吧!”走到牛其建旁邊,揪住他的一只耳朵,“今晚讓你挑個妞兒陪你睡,慰勞慰勞你。”牛其建笑道:“那也只得又勞煩你了。泡妞我可沒這個嗜好。牛老板,佩佩的外表還可以吧?”牛大奎鄭重其事地說:“外表還過得去,就是嫩了點,沒關系,在這里歷練歷練段時間,包管會長成一貌人才。”
牛其建到車上檢查了一番裝備后,在瓊樓二樓的一個房間內一直睡到傍晚,晚飯后,他到后院抹身體,見曼麗和展麗倆在洗衣盂邊掐著豆角兒,這次她倆只對牛其建微笑一下,沒有挑逗。隨后牛其建走向碧云房間,意在吩咐佩佩幾句,讓她安心在這里干段時間,等他代她找到合適的工作后,再把她接走。進入房間,見秋嫵也在這兒,兩人不禁相視而笑。牛其建見一位具有幾分學生氣的明艷華麗的姑娘,正與佩佩共捧著一本《大眾電影》雜志在看,甚覺詫異。秋嫵指著這姑娘對牛其建說:“這就是我女兒碧云。”并對碧云說:“佩佩同你一起睡好了,這是開車師傅牛叔叔,快叫牛叔叔。”碧云抬起頭來,看了牛其建一眼,莞爾一笑,甜嘴地叫聲:“牛叔叔!”牛其建“嗯”了一聲,看說話不大方便,便走出房間,忖道:“牛魔王的女兒倒長得俊氣。”便到二樓原來住的房間休憩去。
起風了,南方入夜的風既潮濕又柔軟,把前院用竹竿高掛的唯一一盞電燈吹得搖搖晃晃,它那刺人眼兒的光線隨之抖動,成為一張放大的網絡,照射在瓊樓的屋椽間和燈籠上。燈籠也搖擺著,它們那粉紅陰軟的光線和電燈光的網狀光線交織在一起,把整個瓊樓映襯得陰森森地,似有千百個魑魅在陰暗的樓間里隨著曠蕩的節拍和輕浮的歌曲在婆娑起舞。
牛其建關了房燈,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十點許,馬路上的汽車逐漸少起來。忽然,韶關方向傳來了一陣載重汽車的行駛聲。根據聲音判斷,這是一個車隊,足足有十來部車。這個車隊開到瓊樓飯店前,停將下來,只聽車上的一個人用溫州話說:“我們就停在這里吃晚飯吧!肚子快餓癟了。”另一個又用溫州話說:“偌大的停車場,黑黢黢的只停著一輛車,該不是剮人店吧!”前一個聲音說:“再往前去,便是單行道了,哪還找得到停下我們這么多車的坦場?”接著,只聽車子一部部地駛進院子,一個聲音用溫州話叫道:“大家留心,進陌生店千萬要守規矩,當心被人敲了。”接著是曼麗展麗碧云們的招呼聲,駕駛員們的喝茶聲,廚房間里的折騰聲,隨后是駕駛員們的吃飯聲,再而是后院里駕駛員們的笑鬧聲和舀水洗澡聲。這時,樓梯上傳來腳步聲,隨之腳步聲消失在樓板上。緊接著,樓梯上又一前一后地傳來了兩個人的腳步聲。“走好。”是曼麗的聲音,隨后樓上的電燈亮了。“這層樓有沒有人住?”一個中年男子的聲音。“只有咱們倆。有兩個駕駛員睡在三樓。”曼麗的聲音。“這里安全不安全?我可是有身份的人哩!”那個男子的聲音中流露出一種喜悅。“安全得很!”對門房間開門的聲音,隨之“嗒”的一聲電燈關了,樓上重又一片漆黑。接著,樓上的電燈重又亮了,一個女子高跟鞋“篤篤”的聲音一直響到對面房間,叫道:“麗姐開門。”牛其建判斷是展麗。“干么?”對面房間中曼麗的聲音。“送茶來了。”對面房間的開門聲,隨之電燈重又亮起,一個充滿威懾力的男低音:“你好膽大,出來!”這時的牛其建再也躺不住了,在床上貓著身子順板壁縫瞧去,見牛大奎手握一把宰牛尖刀,頂著一個胖墩墩的只穿著褲衩的中年男子的脊梁,那把尖刀在燈光的照射下,反射出寒人的光。“把燈關了。”牛大奎對已出房門的穿著短褲的曼麗說。曼麗轉身關了電燈,樓上重又恢復一片黑暗。“你自己說,要官休還是要私休?”牛大奎說。“大老板,我當然要私休。”那中年男子說。牛大奎說:“私休的話,拿五千元賠禮錢來。”“行行好,老板,我一個替人打工的,哪有這么多錢。”那男子在哀求了。“四千元,一塊不少!”“大老板,我身邊只有五百元,車主那兒或許有。”牛大奎說:“你把你的車主叫到這兒來。”那男子被牛大奎用尖刀頂到樓窗口,撩開窗簾,推開窗門,探頭朝院子里叫道:“小許,到這兒來一下。”院中有人用溫州話罵道;“這個神頭不靈清的老沈,這下子好了,被攏住了。”接著朝那個叫老沈的叫道:“有什么事?你下來說嘛!”就這樣一個叫上樓,一個叫下樓,到底是樓上的拗不過樓下的,樓上一干人下樓去了。躺在床上的牛其建始噓了一口大氣,自語道:“虧得我到這個飯店里來,一直記住‘小心兩字,要不便要落入牛大奎的彀中。”
過了十多分鐘,只聽駕駛員中有人又用溫州話道:“老沈已被敲了三千元,大家一部一部地緊跟著走,前后好有個照應,防止飯店里的來刺輪胎和砸石頭。”一陣沉重汽車的行駛聲過后,瓊樓飯店恢復了靜寂。馬路上間或有開往廣州方向的汽車開過,許是朝佛岡方向的前面道路又堵車了。牛其建這才相信秋嫵的話句句是真,輾轉在床上許久才入睡。
深夜三點半許,牛大奎上樓叫醒牛其建,說是要到離瓊樓飯店四十公里地的牛牯集上買些黃牛肉之類的葷菜。牛其建不好推托,心中說:“剮人店要改作砍牛店了。”嘴里卻說:“牛牯集我知道,過韶關二十里便到了。”隨即起床,抹了把臉,見曼麗展麗也起了床。她們兩人都穿了連衣裙:一個是白地細紫花兒的,一個是白地綠葉芽兒的那一種。大家吃過早點,牛其建見牛大奎早已把兩個柳筐縛在車屁股后,便上了駕駛室。展麗上來坐中,曼麗隨后上,坐到展麗的膝頭上。牛大奎上來后,關了車門,對曼麗說:“你坐在我這兒,要不牛老弟操縱桿不好使。”曼麗隨即扭動屁股,落到牛大奎的大腿上。汽車開動,牛大奎遞給牛其建一根中華。說:“牛老弟知道上半夜的事嗎?有個駕駛員想討曼麗的便宜,被我嚇得半死。”牛其建假裝糊涂地說:“我迷迷糊糊地,仿佛覺得一個駕駛員不守規矩。出門人嘛,路旁的野花是不好采的。”曼麗接嘴說:“牛師傅看你說的。牛吊在稻草堆上不吃稻草,便是頭死牛!”牛其建聽罷,心中冷笑不已。牛大奎說:“我店的閨女們個個高檔,冰清玉潔的,外人只準看不準動。牛老弟是自家人,當然另當別論。”牛其建再無搭茬。隨后駕駛室里一片寂靜,只聽得汽車發動機輕微的嗚嗚的轉動聲。上坡了,車速慢將下來,發動機的聲音變得沉重起來,借著駕駛室儀表燈柔和的光,牛其建乜斜了曼麗和牛大奎一眼,見曼麗凹肚挺胸的,蓬亂的頭發遮住牛大奎的脖頸,牛大奎的手按住曼麗的股部,齜牙裂齒地,便知道他倆在干什么勾當。
車子過了韶關檢查站,車路平緩起來。曼麗嚷嚷要小便,牛其建把車停在路邊,曼麗下得車來,蹲在路旁草叢中許久才回到駕駛室中,又嚷嚷自己坐累了,要與展麗換個位置。展麗也不推辭,讓過曼麗,堂而皇之地坐到牛大奎的大腿上,來個重蹈覆轍,把個牛魔王累得終于癱軟下去。
車子開到牛牯集時,天才微微泛白。牛大奎三人下了車,帶上柳筐到集里買貨去了。牛其建重又上路,心中憤憤地道:“這牛大奎實在可惡,竟一箭雙雕地在我眼前明目張膽地干將起來。這樣下去,將有多少人被他坑害糟蹋!”在牛大奎的罪惡面前,他又為自己袖手旁觀、明哲保身的行為而感到良心的強烈譴責。
牛其建把車開到溫州后,卸了貨,把車子開到修理廠中保養了幾天,再加上等貨等了數天,掐指十來天過去。裝好貨后,他又把車開到瓊樓飯店來安歇,到瓊樓飯店時,已是晚上十二點鐘。秋嫵迎將上來,牛其建問:“佩佩過得習慣嗎?怎么沒看見她?”秋嫵說:“她與碧云已睡下了。”牛其建又問:“怎么又沒見牛老板和曼麗、展麗他們?”秋嫵氣憤地說:“這個牛魔王開著一輛破摩托車去追趕一輛車子去了。那輛車子開到飯店前,沒見女服務員,便又開走了,牛魔王準是去敲那輛車子的停車費。曼麗的奶奶老了,她倆回老家送葬去了,誰知道幾時候回來。”牛其建聽罷,還是對佩佩不放心,又問秋嫵:“佩佩聽話嗎?”這時的秋嫵差點沒掉下眼淚來,只見她抽泣了幾下,說:“佩佩還算好,還沒給牛魔王糟蹋掉。我整日整夜地提防著牛魔王向她下手,他還是使出詭計來暗算她。一天他趁我在后院洗衣服,叫佩佩把客房的被子拿到平臺上去曬,自己卻在平臺小閣樓上候著她。佩佩剛一上去,他把佩佩抱到閣樓木板床上強暴。佩佩哭喊起來,我聞聲就往平臺上趕。見牛魔王慢悠悠地從樓梯上下來,口里一個勁兒罵著“雞皮疙瘩,石門女”什么的,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我一個婦道人家,怎敢惹他?不被他掐死才怪呢!我一到小閣樓上,見佩佩哭哭泣泣地正在穿衣服,我問她怎么啦,她說襠部被牛老板頂得好痛。說要等著你來把她接走。她的短褲被撕破了。我拿了碧云的一條給她換上。”說到這里,秋嫵愈加悲憤地抽抽咽咽地說:“我女兒碧云被牛魔王害苦了。曼麗倆姐妹一走,牛魔王逼佩佩和碧云去補她倆的缺。你去后的第三天,來了一個穿著花襯衫、戴著墨鏡,長著瓦刀臉的青年人,開著一輛寶馬車來,剛停下車,便向牛魔王說要野雞吃。牛魔王便叫佩佩和碧云一起去招待他。佩佩看苗頭不對,一進房間便逃出去。這當兒,剛恰院子里進了兩輛車,牛魔王招呼去了。碧云被那瓦刀臉按住,給強暴了。牛魔王到樓上時,見碧云在哭,知道出了事,便拿尖刀戳了寶馬車的輪胎。那瓦刀臉扔下車子逃走了。第二天來了好幾輛公安車。拿著瓦刀臉的照片問我開寶馬車的是不是他,我說正是。公安局的說瓦刀臉是劫車賊。他們換上寶馬車的輪胎把它開走了。臨走時,其中的一位問我這飯店老板叫什么名字?又問我是他什么人。”牛其建聽罷,安慰秋嫵說:“事情過去了,秋嫵你放心吧!不會有事的。”秋嫵說:“自從牛魔王戳破寶馬車輪胎,瓦刀臉逃走后,村人們就懷疑我女兒出了事,到處流傳著‘路霸大奎真精明,賠了女兒又折兵的順口溜,今后叫我母女倆怎好做人?”牛其建說:“看來,牛大奎已被公安部門盯上了,要走,也得等牛魔王事發后佩佩和你們母子倆一起走,到我家住段時間。”秋嫵說:“一群人去你家,家里嫂子沒意見?”牛大奎沉吟道:“她十五年前生我兒子蕙哥時難產死了。”秋嫵聽罷,沉默許久,說:“同你嘮叨了這么多事情,倒忘了給你燒點吃的。”便到廚房里燒夜點去了。
當牛其建在餐廳里吃著面條時,牛大奎開了一輛舊摩托車停在院子里。牛其建問:“牛老板從哪兒來?”牛大奎說:“一個愣頭青沒規矩,車停在我的院前又開走了。被我騎車趕上,敲碎了他車的擋風玻璃來消消氣。牛老弟十來天不見,該不是瞄上哪個飯店的妞了?”牛其建說:“我可沒牛老板這樣的艷福。”牛大奎把嘴巴湊近牛其建耳朵,神情嚴肅地說:“你送來的妞,粗活倒會干,就是野性了點兒,牛老弟今晚去伺候伺候她,給她開開竅,今后她就會懂得接客了。”牛其建再已按捺不住,一板一眼地說:“奸淫人家黃花閨女,那不是有罪過嗎?”牛大奎見話不合,走開了。
過不幾天,曼麗展麗重回瓊樓飯店,牛大奎又攛掇她倆充當誘餌,伙同自己重演瓊樓刀影的伎倆。他剛亮出宰牛刀進行敲詐,卻被裝扮成貨車駕駛員的公安警察逮了個正著。曼麗姐妹倆在黨的政策感召下,把牛大奎的罪惡和盤揭露,得到了人民政府的寬大處理,牛大奎則被判決為死刑。惡貫滿盈的路霸受到應有的懲處,人民群眾拍手稱快。
牛大奎死后,原來被他強行調換宅基院的三戶村民向秋嫵提出歸還宅基地的要求。經過當地半坡鄉政府的調解,秋嫵以無償出借三年瓊樓飯店的代價來抵消這三戶人家的損失。這三戶村民看秋嫵為人善良,便同意了這種調解。
此后,牛其建全家和秋嫵、碧云、佩佩在甌北鎮生活在一起。牛其建同秋嫵結為伉儷后,夫妻倆互敬互愛,家庭生活美滿。瓊樓飯店則連年出租給當地經營戶,雙方收入可觀。現在的碧云和佩佩,早已在甌北鎮各自組成了自己的家庭。在改革開放的潮流中,牛其建經過嚴峻的生活錘煉,徹底改掉了生活方面的毛病,繼續在勤勞致富的康莊大道上心情舒暢地驅車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