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蘭芳的“祖訓(xùn)”

王悅陽　陳魯民

京劇表演大師梅蘭芳家有一條八字祖訓(xùn)“國重于家，德先于藝。”凡拜他為師的，跟他學(xué)藝的，不論子侄親友，徒子徒孫，都要先接受這“八字祖訓(xùn)”的教誨，然后再說演戲的事。

梅先生自己就是實踐這“八字祖訓(xùn)”的光輝典范，一生愛國忠貞不渝，一世修德堅持不懈。抗戰(zhàn)時期為了不給日偽演戲，他蓄須明志。1942年秋季的一天，汪偽政府的大頭目。“外交部長”褚民誼突然來訪，邀請梅蘭芳巡回演出，慶祝所謂的“大東亞戰(zhàn)爭”勝利一周年。梅蘭芳用手指著自己的唇彩，沉著地說：“我已經(jīng)上了年紀，沒有嗓子，早已退出舞臺了。”褚民誼卻陰險地笑道：“小胡子可以剃掉嘛，嗓子吊吊也會恢復(fù)的。”對此，梅蘭芳不緊不慢地回敬道：“我聽說您一向喜歡玩票，唱大花臉唱得很不錯。我看您作為團長率領(lǐng)劇團去慰問，不是比我更強得多嗎?何必非我不可!”褚頓時斂住笑容，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狼狽而出……在抗戰(zhàn)的幾年中，梅蘭芳巧妙地與敵、偽周旋，頂住了來自各方面的威逼利誘，矢志不與敵、偽合作，表現(xiàn)出一個愛國藝術(shù)家的崇高氣節(jié)。

事實上，當時的險惡環(huán)境不僅脅迫著梅蘭芳，甚至還影響到了他的家人。有一次，特務(wù)頭子吳四寶“邀請”梅夫人福芝芳來到汪偽政權(quán)特務(wù)機關(guān)的76號宅院。吳四寶陰陽怪氣地勸福芝芳道：“幾年不見梅老板，聽說蓄起了長長的胡須，是不是為了在國民面前要個面子?我看大可不必，太太應(yīng)該關(guān)心他才是。如今日本人當?shù)溃€是識相點為好。”對此，福芝芳當即回擊：“梅蘭芳是個中國人，豈能出賣祖宗、放棄節(jié)操!”吳四寶聽后勃然大怒，指著福芝芳惡狠狠地威脅道：“梅老板唱了幾十年的戲，大概還沒有領(lǐng)教過我吳某所導(dǎo)演的‘舞臺吧!。說罷，硬領(lǐng)著福芝芳去看鐵門里血淋淋的刑具，接著又陪福芝芳赴宴。福芝芳緊鎖雙眉，坐在兼邊，始終不動嘴巴，不動筷子，堅持以沉默抗爭。無奈之下，吳四寶窮兇極惡，命人端來一罐硝鏹水進行威脅，沒想到福芝芳對此毫不畏懼，鎮(zhèn)定自若地說道：“硝鏹水豈能毀掉梅蘭芳的國格和人格!”言罷，拂袖而去……

梅蘭芳以唱戲為生，不唱戲就沒有收入，一年半載尚可以靠積蓄為生，時間一長就難以為繼。特別是他要養(yǎng)幾十口人，除了直系家屬，還有他常年供養(yǎng)的“承華社”班底，以及離鄉(xiāng)背井的師兄弟，有幾十口人。這些人，不是年老體衰，便是疾病纏身，甚至還有幾個臥床不起、生活都難以料理的“老一輩”。為維持一家人的日常生活，他只得不斷變賣首飾、衣物、字畫、古董，包括祖?zhèn)鞫嗄甑奶撇⑹伺畧D、仇十洲的山水畫，以及鄭板橋的字軸，都忍痛割愛了。能賣的家產(chǎn)都變賣了，沒什么好賣的了，只好靠借款生活，日偽特務(wù)又從中搗亂，借款也很難借到。后來，梅蘭芳受程硯秋種菜養(yǎng)家的啟發(fā)，以作畫謀生，再窮再困也不變節(jié)。

日本投降后，梅蘭芳把唇上所蓄之須全部刮掉，重新登臺，恢復(fù)演出。“沉默了8年之后，如今又要登臺了。對于一個演戲的人，尤其像我這樣年齡的，8年的空白在生命史上是一宗怎樣大的損失，這損失是永遠無法補償?shù)摹边@是梅蘭芳心聲的真情流露。“八載留須罷歌舞”(田漢詩)，為了維護民族的尊嚴，梅蘭芳做出了巨大的個人犧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