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本貴
一
錢如怎么都不會想到,溪口鄉說沒就沒了。縣里今年搞了一個大動作,撇鄉并鎮,達到精簡機構,壓縮財政開支,提高鄉鎮機關工作效率的目的,溪口鄉七個村,八千多口人一下就變成田莊鎮的一份子了。鄉政府沒有了,鄉干部都走了,鄉小學合并到鎮中心小學去了,鄉信用社不存在了,鄉郵政所也撤掉了,鄉醫院也搬走了,一句話,鄉政府所在地現在只剩下幾棟空空蕩蕩的房子了。但鄉民政干部錢如沒有走,原溪口鄉黨委書記,現在的田莊鎮鎮黨委書記鄒明杰要他留在溪口這個片工作一段時間,“錢民政啊,幾十年來溪口的群眾都習慣了,有什么事情就到這里來找領導,這里還得留下一個干部啊。我看全鄉一十八個干部中,你在溪口工作的時間長,群眾基礎好,口碑也不錯,最適合做這個留守干部了。你的任務分兩個方面,一是上傳下達,二是維護溪口這個片的和諧穩定,解決群眾的矛盾和糾紛,抓好溪口這個片的各項工作。當然,我鄒明杰不會要你把過去一個鄉的工作全都包下來。解決不了的問題你就向鎮政府匯報,我們大家一塊來解決。你兢兢業業工作三十年,有功勞也有苦勞。我會想辦法把你的級別解決一下的。'過后鄒明杰還笑著說:“你錢如往后就是溪口這個片的一把手了,希望你在這里站好最后一班崗啊。”
鄒明杰說到做到,半個月之后,錢如就由過去的一般干部變成副鄉級領導了,人們再也不叫他錢民政,而是叫他錢副了。錢如除了感激鄒明杰,他的心里又有一種隱隱的失落,縣里有規定,副鄉級干部滿五十二歲退二線。錢如明年二月二十六號滿五十二歲,也就是說,明年的二月他就要回家去過那種老婆孩子熱炕頭的日子去了。這樣想的時候錢如就覺得時間的珍貴,他就想把這幾個月的工作做好,為了鄒明杰,也為了給自己幾十年的工作畫一個圓滿的句號。
還是鄒書記預料到了,溪口七個村的群眾辦事解決問題找慣了溪口鄉的領導,不習慣再走二十里路到田莊鎮去,錢如一個人夠忙的了。開始的時候,錢如工作得特別努力,他真的有一種做一把手的感覺。錢如參加工作三十年,一直在鄉鎮基層工作,而且一直做的民政工作,民政工作很簡單,哪個家庭人多勞少,是特困戶,哪個家庭出現了天災人禍,需要縣里補助照顧,或是哪個村發生了不可抗拒的自然災害,他就把情況如實反映上去,如果他親自到縣里跑幾趟,多爭取一點這樣補助那樣照顧,讓那些特困戶把艱難的日子平平安安的過下去,讓那些遭受天災人禍的人家克服困難,看到希望,走向光明,他的工作就算是很出色的了。可是,現在不一樣了,現在溪口七個村的各項工作,各種問題他都要接觸,都要處理。雖說鄒明杰說處理不了的問題就向他匯報,但他錢如不是那種把什么事情都往上推的甩手干部,鄒書記過去只管七個村,八千人,現在鄒書記管著過去三個鄉的二十六個村,三萬二千人,該有多忙,自已得努力把工作做好,盡量不把問題往上推才是。錢如每天騎著他那輛破自行車在村里跑,這一跑他就覺得抓全盤工作不容易,做一把手不容易,雖說如今農民不要上交各種稅費,國家還有這樣錢那樣錢往下撥,但計劃生育,農田基本建設,植樹造林,山區開發,保持安定團結,這幾樣工作就把你弄得腦殼發脹,夜里睡不著覺。加上如今世界經濟不景氣,漸漸波及到我們國家來了,大量的農民工返回家鄉,給社會穩定造成了一定的壓力,這些問題他也得考慮。其實,幾個月下來,錢如覺得這些擺在臺面上的工作還比較容易擺平,更難纏的還是那些桌面下的問題,比如,他從縣里給溪坪村弄來二十萬塊錢搶修那道今年五月漲水時被洪水沖蹋了的河堤,洞埡村的村主任伍尚懷就天天纏著要他到縣里去給他們村也弄點錢來把洞埡村出山來的那道坡炸一炸。他哪有那么大的本領說弄錢就能弄到錢。人家溪坪村河堤五月被洪水沖垮,三百畝水稻失收,是縣里掛上號的大災,縣委書記親自來看過的,溪坪村一千口人就靠著河彎這三百畝水田過日子,不把這道堤壩修好,民心就不穩。洞埡村的村主任伍尚懷就跟他錢如賭氣了,手板手心都是肉,你錢副怎么就偏心呢。錢如問他什么事情他都說不知道,布置他什么工作他都說難得完成。再比如,松樹坡村村主任王義仁的老婆跟村民扯皮打架,王義仁要錢如出面解決,錢如經過調查,覺得是王義仁的老婆不對,有點仗勢欺人,自已不能把屁股坐歪了,說了幾句公道話,王義仁居然罵他不是個東西。還有牛欄沖村,張姓和李姓是這個村的大姓,多少年來一直存在宗族矛盾,兩個姓的人常常為著一點小事大打出手,就像是一個火藥桶,點上一點火星就會爆炸,前不久,一個張姓的小伙和一個李姓的姑娘在外面打工的時候相愛了,弄得兩姓的人差點又刀槍相見,錢如趕緊找到村主任張松,張松兩手一攤,說:“這個事情我是沒有辦法解決的,要結婚的話他們日后就再別回來了。氣得錢如只差罵他張松的娘了。可是,錢如知道這些村領導是不能得罪的,得罪了他們他錢如就會像瞎子丟掉了拐杖一樣,工作就沒辦法做了,只得像磨心一樣左右周旋,能馬虎的就馬虎,能打哈哈的就打哈哈,能裝糊涂的就裝糊涂。
這天天黑的時候,錢如騎著破自行車剛剛從溪坪村河堤工地回來,口袋里的手機突然斷斷續續的怪叫起來,錢如心想一定又是哪個村要找他解決問題,連忙跳下車,對著手機大聲道:“再大的問題今天也不處理了,我的肚子餓得只有三個指頭厚了。”
可是,對方卻沒有吭聲,錢如以為又是自已的手機短路了。錢如的手機是買的人家的二手貨,經常是該出聲的時候不出聲,不該無聲的時候又有聲音了。錢如揚起巴掌重重地在手機上拍了幾下,罵道:“你個狗雜種,每到關鍵的時候你就啞巴了。”過后又對著手機喂了幾聲,這時,那邊又說話了:“你發什么脾氣,我問你國慶節回來不回來。”
錢如才知道是妻子胡卉打來的電話,有些沒好氣地說:“不回來。還是二十歲呀,天天想的那個事情呀。”
胡卉氣得在那邊大罵:“你個老不死的,我跟你說正經的,你說彩印廠劉經理答應讓我們兒子到他那里上班的,還不趕緊去落實一下,兒子等得急呀。”說著就把電話掛斷了。
錢如拿著那只經常要拍打才能聽到聲音的手機,不由笑了,我還以為又是哪個村有人扯皮打架了,原來是老婆打來的電話。心里想老婆不提醒自己,還真的忘記明天是國慶節了。國慶節是長假,黃金周,五天休息,自已是得回去一趟,把兒子的工作落實一下,兒子上班了,自已心里就踏實了。錢如抬頭看了看面前幾棟空空蕩蕩的房子,打開辦公室旁邊那間房子的門,開始生火做飯。
不管工作再多,再忙,再難纏,錢如還是應該高興的。錢如高興的理由有很多,但主要有這么幾個,一是在他五十多歲的時候,居然解決了副鄉級待遇,這是他工作三十年來從來都不敢想的。一個基層鄉鎮的民政干部,而且過了五十歲,要解決副鄉級談何容易,簡直就是天上掉的一個大餡餅讓他錢如給拾著了:二是在他快退下來的時候他能夠嘗一嘗做一把手的滋味,當然他不是做的真正意義上的一把手,但那種感覺還是有的,忙也好,煩也好,難纏也好,心里還是很舒服
的。當然,他還有一個最值得高興的事情,這個事情只能在他心里暗暗的高興,誰都不能知道的,誰都不能告訴的。三個月前,洞埡村年輕漂亮的寡婦田桂花居然鬼不知神不覺的爬上了他的床,現在想起來他雖然還感到很后怕,但他也覺得很刺激,很受用,還有一種滿足感。
現如今的社會風氣真的沒得說了,什么家里紅旗不倒,外面彩旗飄飄;什么不包二奶,日子過得就不精彩;什么養個情人。生活才有激情:什么一輩子只翻老婆一本書的男人算不得真正的男人。還有許許多多關于男人和女人的葷段子,不想聽也往耳朵里灌,不想看也往眼睛里撞,錢如就知道某某干部有一個情人,某某同事有一個相好,某某人每次到縣里去開會就到金海岸去按摩,所謂按摩實際上是找小姐。錢如有時心里也想翻一翻老婆之外的女人的那本書,但他有那個賊心沒有那個賊膽,他擔心出事,俗話說騎牛的沒有碰著,騎馬的又碰著了,那才叫羞啊,一輩子清清白自走過來,到頭來在這個問題上出事,不值。再一個,他錢如口袋里沒有錢。不管過去還是現在,他口袋里從來就沒有揣過一百塊錢,人們說不怕口袋里的錢多,就怕口袋有個漏水洞,他錢如口袋里的錢本來就不多,卻有一個漏水洞,能有那個條件去瀟灑么。多少年了,他口袋里的那個漏水洞就是漏到她田桂花那里去的。不過,以前錢如對田桂花的關照只是出于同情,出于好心,從來就沒有想要得到她。要說他不喜歡田桂花那是假的,哪個男人不喜歡漂亮女人?他就知道有許多男人喜歡田桂花。如今她神不知鬼不覺的爬上他的床要跟他做那個事情,他當然高興,心想我也翻一翻老婆之外的女人這本書的滋味啊。
錢如的晚飯很簡單,一碗米飯,兩個小菜,小菜是自已種的。鄉干部們都走了,過去的一些附屬機構也都沒有了,幾棟磚房全都是空空蕩蕩的,房子周圍的花園呀,菜地呀都荒蕪了,隨便種點什么菜都吃不完。
錢如端著飯碗,他的思想就有些開小差,田桂花這時要是來了那該多好。這樣想的時候他就想起那次跟田桂花上床的情景,其實那次他一點感覺都沒有,一是那天晚上他喝了點酒,腦殼有些迷迷糊糊;二是他太緊張了,生怕外面有人來敲門。當時他只感覺到自已就像是漂浮在一面微浪蕩漾的水面,柔軟而溫暖,沒有覺出那種不同尋常的刺激,甚至連田桂花在下面說了些什么他都沒有聽清楚。田桂花要是現在來了,他或許就會比那一次自如多了,這樣想的時候,他又暗自罵自己道:錢如,你老不正經啊,人家給你一次你還想人家給你二次么。人家給你一次那是人家感你的恩,想一想,那次自已就不該往人家身子上面爬,那一爬就把自己十年來做的好事全變成有目的的了,全變成心懷不軌了。
這時,錢如聽到外面走廊上有輕輕的腳步聲,心想這個時候哪個會來昵,要是哪個村的村主任來找他明天去村里解決問題,他是決不會答應的,天大的問題他也不會去解決,他明天是決計要回家去的。如果不是哪個村領導來找自己,那又會是誰呢?田桂花真的會再來么,她要是真的來了,自已該怎么辦呢?
一個身影閃進門來,錢如的心跳不由地就加快了,進來的不是什么村領導,也不是別的村民,果真是田桂花。錢如對著操場那邊的幾棟空房子張望了幾眼,說:“天黑了,你來做什么?”
田桂花漂亮的臉面流露出一種曖昧的笑樣,說:“天黑我就不能來了,前次我不也是天黑之后來的么?”田桂花有意把手放在自已的肚子上摸了摸,站在那里眼睛看著錢如就不松開。
錢如不看她,一邊吃飯一邊說:“來找我有事?”錢如努力把心定了定,覺得自己不應該再往那個方面想了。人家田桂花才四十歲,長得又漂亮,那次就已經很委屈她了。她一定是有事情要找自已。
“沒事就不能來了?”田桂花還是一副笑笑的樣子。
“如果沒有事情,最好不要來。特別在晚上,別人看見不好。”
“鄉政府就你一個人,誰能看見我來了?”
“沒有不透風的墻。錢如過后問道,“小玉在家做什么?”小玉是田桂花的女兒,今年七月大學畢業之后沒有找到工作,就回農村來了。
“除了跟我哭,跟我吵,別的還能做什么?”田桂花臉上的笑容沒有了,流露出一種無奈,過后又把手放在肚子上摸著。
錢如還是不看她,只顧著吃飯。錢如的確很餓了,早晨騎著輛破自行車去溪坪村河堤工地,鼓著眼睛看著村民修河堤,在工程質量上他一點都不敢馬虎,這是他工作三十年來最后的一個句號,他必須要把這個句號打得很圓滿,從大處講,才對得起政府,從小處講,才對得起鄒書記,當然,河堤修的質量好,受益的還是溪坪村的群眾。一天下來,他也餓得腸子打絞了。
“只顧著自已吃飯,也不看看我的肚子。”
田桂花這時又開口說話了,她說出的話讓錢如大吃一驚,錢如說:“你的肚子有什么好看的,還不快回去。”
田桂花說:“你看看我的肚子,我就回去。”
錢如說:“不要在我面前沒臉沒皮的。”不過,他還是抬起了頭,眼睛向她的肚子瞅去。這一瞅錢如就好像瞅出了什么問題,他發現田桂花的肚子有些不正常,那件碎花衣衫似乎隆起來了許多,錢如的心里不由起了狐疑。
田桂花說:“我有了。”
錢如說:“你有不有跟我說什么。”
“才三個多月,還只是一個血球球,不過這個血球球是你的。”
錢如的腦殼里面轟的一聲響,罵道:“你扯雞巴蛋。”過去錢如從來不好意思在田桂花面前說這樣的痞話,他是被她的話嚇著了,出口就沒有遮攔了,“俗話說寡婦的褲子不經扯,誰知道你肚子里的血球球是誰的。”
田桂花那張漂亮的臉面就有些扭曲了,淚水成溝兒流下來,“我雖然是個寡婦,但我不是那樣的人,跟你有那么一次,還是為了還你的情。我從來就沒有跟別的男人做過那個事情,你要是不承認肚子里的這一團血球球是你的,就讓他生下來,日后我就讓孩子做那個DNA”
錢如額頭上就鼓出汗水來了,說:“還不快到醫院把那團血球球做掉。”
田桂花說:“你剛才說孩子不是你的,你擔心的哪樣,我肚子里的血球球做不做掉與你有什么相干。”
“溪口這一個片七個村的大事小事我都要管,計劃生育是大事中的大事,怎么不與我相干。”
田桂花說:“我懷孩子與計劃生育無關,我頭胎生的是個女兒,生二胎不違犯計劃生育政策。”
“孩子他爸爸是誰?”
“孩子生出來了,就知道他爸爸是誰了。”
錢如罵道:“我是跟你說正經的。”
“我也是跟你說正經的。你要是不承認孩子是你的,我就把孩子生下來。”
錢如說:“好吧,我承認我錢如倒霉,撞著鬼了,你明天到醫院把那團血球球做掉吧,算是我求你。”
“快四個月了,你叫我去做掉我就去做掉呀?”
錢如在口袋里摸了半天,把口袋里所有的零票加在一塊,才八十三塊錢,遞給田桂花說:“我口袋里有多少錢你比我還清楚,明天就去做掉。下個月我家胡卉給我錢了我再給你二百塊錢。”
田桂花說:“我不會要你的錢。”
錢如著急地說:“那你要什么?”
“我家小玉在家里待了幾個月了,你得幫忙給她
找個工作。她讀書你幫了大忙的,你干脆好事做到底吧。”
錢如說:“我早就說過了,我要是有那個能耐,不用你說,我早就給她找工作了,我兒子在家待三年了,還沒有找到工作呢。”
田桂花說:“你如今不是副鎮長的待遇了么,為什么不用一用手中的權呢。”
錢如有些哭笑不得,“你以為解決一個副鄉級待遇就有多大的權力了,這樣的副鄉級多的是,誰會把我當盤菜。”
“那我可不管,不給我家小玉找個工作,我就不做掉肚子里的血球球。”
錢如說:“你是要逼我?”
“我知道這樣對不起你,你是我家的恩人,我家小玉要是沒有你,做夢都別想讀大學。從我家小玉讀初中二年級開始,八年來,你總共給我們家小玉二萬二干四百五十塊錢,這些錢對于有錢的人來說算不得什么,從你口袋里拿出來卻是不容易,我知道這些錢是你從生活費里面攢下來的,為了我家小玉,你把煙也戒掉了,酒也戒掉了,用的手機是人家用過的二手貨,騎的自行車也是破的,甚至葷菜都不吃了。這些我都記在心里的。可是,我是沒有辦法,我家小玉這一讀大學,把心讀高了,不愿意待在農村了,就更別指望她種那八分責任田了。城里沒有親戚朋友,我家又沒有那個能力求人,哪里找得到工作,你叫我怎么辦啊,只有來找你了。”田桂花說著就哭了起來,“我知道我這樣不地道,可是,我實在沒有別的辦法了。”
錢如的心里亂如一團麻線,仿佛面前站著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團正在咝咝燃燒著引信的炸藥包,他有些氣極敗壞地說:“好吧,小玉的工作我去給她找,你明天就去把肚子里的血球球做掉。”
田桂花說:“什么時候我家小玉上班去了,我就到醫院去。不過你得快一些把小玉的工作找到,我肚子里的血球球可是在飛飛地長,到時候我這件碎花衣衫就遮不住了啊。”田桂花這樣說著,轉身就走了。
錢如看著田桂花的背影想罵一句娘,卻沒有罵出來,一巴掌打在自己的腦殼上,罵自已道:“那天我怎么就鬼摸腦殼往她身子上爬呢,就那么一次就讓她懷上血球球了啊。”
可是,現在怎么后悔都遲了,田桂花的肚子的確是隆起來了,她要不愿意把那團血球球做掉,自己的一切就都完蛋了。錢如真有些像熱鍋里的螞蟻了,可是,他到哪里去給小玉找工作呢。自已一輩子蹲在鄉角落里,無權無勢不說,連能求的人都認不得幾個。
一個晚上,錢如沒有睡著覺,他翻來復去地想,田桂花是不是知道自己給兒子找到工作了,就來訛詐他,要自已給她女兒也找個工作。可是,他又把這個想法給否定了,怎么說,田桂花都不會這么做,怎么說,他錢如是有恩于她田桂花的,那次她自已送上門來,就是說要感他的恩。她怎么會昧著良心訛詐他呢。
十年前,田桂花家在洞埡村算得是日子過得比較富裕的人家,她男人買了臺小四輪跑運輸,把土特產從洞埡運出山,把日用百貨從鄉場上運回去,一年有上萬元的收入。洞埡村的女人都羨慕田桂花吃得好穿得好,還不要下地汗爬水流做農活,那衣著打扮能跟城里人比。只是天有不測風云,一次她男人開著小四輪從洞埡出來,在洞埡坡上翻了車,活活被摔死了。男人沒了,田桂花家像是蹋了天,癱瘓在床的婆婆要照顧,女兒要讀書,家里原來積攢的一點積蓄很快就用完了,她家一下從村里的富裕人家變成了貧困戶,窮得連飯都吃不上。錢如是溪口鄉的民政委員,管的就是哪家吃不上飯了,哪家遭受天災人禍了,需要政府救濟了。他常常向縣里要一些錢糧接濟田桂花家,兩年之后,田桂花的婆婆去世了,田桂花家的日子卻并沒有好起來,婆婆生病吃藥欠下的錢沒有還清,女兒又上了初中。人們說田桂花是溪口鄉的一枝花,身材長得好,臉盤長得好,皮膚也長得好,可是田桂花命不好,嫁了個好男人居然短了命,或許她本來就不該嫁給農民,她應該嫁給當干部的,或是嫁個做生意買賣的有錢人。要她靠做陽春掙錢盤送小玉讀書那是難上加難,這個時候錢如再向縣里給田桂花要錢送女兒讀書是不可能的,溪口鄉是貧困鄉,比她家困難的大有人在。錢如只得每個月從老婆給的生活費里拿出一點錢給她盤送小玉讀書,開始的時候他的工資低,老婆給他的生活費少,他給小玉的錢也就少,后來他的工資慢慢往上漲,給小玉的錢也就慢慢加多,直到今年七月小玉從大學畢業。
自已幫田桂花盤送小玉讀書是不是錯了,要不是幫著田桂花盤送小玉讀書,自已就不會跟田桂花有那么一個晚上,田桂花也不會逼著自已給她女兒找工作。這樣想的時候,錢如真的很后悔。要不是自已找了這么一個麻煩事,再過四個多月就退二線了,可以安安心心快快樂樂回家休息去了。
二
早晨起來,錢如的腦殼像是灌了鉛,昏昏沉沉的。一個晚上,錢如翻來復去地想,最后決定先把人家答應兒予的那一份工作給田桂花的女兒小玉算了,小玉不上班,田桂花肚子里的那個血球球就是個禍害。錢如早飯也不吃,就往下面溪口大橋趕,每天溪口有一趟中巴車跑縣里。十多年前,錢如的老婆在縣城買了一套二手房,把家搬到縣里去了。
錢如剛剛趕到溪口大橋,一輛中巴車就從洞埡村方向開過來,錢如認得開中巴車的司機,名叫楊杰,洞埡村人,中巴車是他自己買的。錢如揚了揚手,中巴車就停了下來,楊杰把腦殼從車窗伸出來,問道:“錢副,回城里去?”
錢如煩亂的心里有了一點點得意,自己這才解決幾天的副鄉級待遇,他居然也知道了,說:“今天國慶節啊。”
楊杰說:“國慶節,你們國家干部有五天長假呢。”楊杰過后說,“你們好啊,解決一個待遇,工資就往上漲一級,我們做農民的,一輩子都得勤扒苦做啊。”
錢如說:“你跑一天車,抵得我一個月,還不滿足呀。”
錢如話是這么說,心里還是樂滋滋的,實在說,錢如算是很幸運的了,三十年前,錢如高中畢業沒有考上大學,又回到農村修地球來了,在農村汗爬水流做了一年陽春,他真的受不了那種苦,不但勞動苦,還吃不飽飯,餓肚子。后來,他跟著村里一些青壯勞動力去縣里修電站。那時在集體,縣里修水利修電站修公路只要向人民公社下一道指令,人民公社就會把成千上萬的勞動力往工地上調。錢如是高中生,有文化,他沒有像別的勞動力那樣在電站工地做重活,他被分到電站工地宣傳組搞宣傳,具體工作就是寫點宣傳稿送到電站工地指揮部廣播站去廣播。錢如對這份即輕松,又受人尊重的工作十分的看重,他知道不好好干,他就會跟大伙兒一塊去做苦活。他寫的的稿件不但在電站工地廣播站廣播,縣廣播站還拿到縣廣播站去播,電站工地的領導喜歡他,縣里領導也喜歡他,說他是一支筆桿子。二十二歲那年,他被縣里錄用為國家干部,他從此跳出了農門。他參加工作的第一個地方就是溪口鄉,但他再沒有干他的本行,做宣傳報導工作,他做的鄉民政委員。他自己也覺得這個工作最好不過了,那時農村窮,農民沒得飯吃是最平常不過的事,有的家庭一家幾口人甚至共穿一條褲哩。他錢如是農民出身,對困難人家感同身受,能從縣里要點錢要點糧要點舊衣服舊被子來接濟這些窮困人家,那是行善積
德的好事啊。錢如在溪口鄉一干就是八年,之后調到大坪鄉干了五年,再后來又調到田莊鄉干了六年,再再后來又調回溪口鄉來了,也就是說,工作快三十年了,他就在三個鄉打轉。錢如參加工作的第三年就結婚了,他找的是一個名叫胡卉的農村姑娘,他知道自己沒有能力找城里的姑娘,也沒有能力找有工作的姑娘,城里的姑娘和有工作的姑娘要挑條件,講門當戶對,他的家庭條件不好,父母年老多病,他自已也長得不怎么的,矮矮的個子,五官也不怎么勻稱。不過,他一直有一個心愿,要把家安到城里去,像城里人一樣生活,結婚的那天夜里,他把自己的這個想法跟妻子胡卉說了,胡卉跟他一樣,雖然也是農民,卻向往城里人的生活,當然十分支持他的打算,從那以后,錢如把每個月的工資全都交給了胡卉,胡卉把他的工資分成三份,給錢如一點做生活費,給錢如的父母看病花一點,剩下的錢她全都存起來了。十多年之后,胡卉居然拿出了幾萬塊錢在縣城買了一套二手房,如愿的把家安到城里去了。錢如多病的父母在城里生活了幾年之后才去世,兩老都說這輩子他們能在城里住了幾年,死也值了。錢如當然要感謝賢惠又能持家的妻子了。他決定要好好的干幾年工作,多為貧困人家做點好事,做點實事,退休之后就心安理得的去城里跟妻子過清閑的日子。這一撤鄉并鎮,他錢如解決了副鄉級,把他跟老婆團聚的日子又往前拉上了幾年。讓錢如沒有想到的,田桂花居然在中間插了這么一桿子。肚子里的那團血球球居然有三個多月了,自己一輩子膽小謹慎,不敢越雷池半步,到頭來卻栽倒在她田桂花的腳下了。
楊杰說:“錢副,你在溪口鄉做了許多的好事,大家都說你是為群眾辦事的好干部,你退二線之前,要是把洞埡那道急轉坡弄直了,削平了,洞埡的群眾會給你立碑的。”
錢如說:“我也想弄點錢來把那道坡給劈下來,把急轉彎再弄直一些,洞埡村的群眾出山進山就更方便了。可是,現如今國家需要用錢的地方太多,實在關照不過來啊。”錢如辦事的風格就是能辦的事情他就答應,不能辦的事情他是不會開空頭支票的。通往洞埡村的那條村級公路一段陡坡彎道要想削平取直,沒有二十萬是拿不下來的,這個數不是他錢如一個副鄉級說辦就能辦得到的。
楊杰說:“錢副你偏心,修復溪坪大堤你能從縣里弄來二十萬,我們洞埡那道彎你為什么弄不到錢啊。溪坪村那道堤不修不會死人吧,洞埡那道陡坡不削平,彎道不取直,隨時都有翻車死人的危險啊,田桂花的男人就是在那條陡坡上翻車摔死的,田桂花年紀輕輕的就做了寡婦。這些年來,那地方哪一年沒有翻幾次車,雖說沒有死人,傷殘的人還少么,楊榜幾個人至今都是拄著棍子走路。錢副,是不是洞埡村什么人得罪你了,我看洞埡村的人對你很不錯的啊。”
錢如額頭上的汗珠都鼓出來了,生怕從楊杰口里說出有關他與田桂花的什么來,他說:“我再向鎮里縣里反映一下洞埡村公路的維修方面的問題吧。看能不能爭取到一點經費。”
錢如回到縣城自己家里的時候,兒子錢明一個人坐在家里看電視,看見父親回來,就把電視關了,問爸爸道:“爸爸,我什么時候上班?”
錢明兩年前就大學畢業了,他在大學學的是電子計算機專業,當時這個專業要找個工作還是不難的,可是他一門心思想考公務員,連著考了兩次,兩次筆試都考上了,兩次都是面試的時候被刷了下來,錢如以為兒子的性格比較內向,口才也一般,刷下來也在情理之中,有人卻對他說面試里面的文章大得很,要他晚上走動一下,這就把錢如和他妻子胡卉給難住了,他們知道晚上走動的意思是什么,可他們沒有那個能力。錢明知道考公務員的希望很渺茫,這才松口對母親說他不再考公務員了。
錢如有些沒好氣地說:“我這不是回來給你想辦法的么,你說不考公務員了,就有工作等著你的呀。”
錢明無可奈何地說:“我在家待業兩年了。”
“誰叫你好高騖遠。今年我們省有二十萬應屆畢大學畢業生,找工作更難了。”
“你不是說縣彩印廠劉經理答應了么?”
“八字沒得一撇呢。”
前不久,錢如的一個朋友請縣彩印廠劉經理吃飯,把錢如也叫去作陪,酒席上劉經理說他的廠子準備再進一套先進設備回來,到時候需要一個電腦制版的人才。錢如問劉經理要什么大學畢業的,劉經理說要是業務過硬,工作肯干,一般大學的畢業生也是可以考慮的。錢如說,我兒子在大學學的就是電子專業,考了兩年公務員,筆試都考上了,面試卻被刷了下來,你能不能讓我兒子去試用一下。劉經理很高興,說考了兩年公務員筆試都考上了,說明你兒子的學識水平還是不錯的么,那個面試不能看出水平的,里面有很多講究的。“等我到上海把設備進來,就讓錢明來廠里上班吧,不用試用了,你回家對你兒子說,要他好好干,前途不比公務員差。”
可是,如今這個好機會不能給錢明了,他錢如得先解決他一時糊涂犯下的錯誤。他對兒子說:“彩印廠那邊的工作只怕沒有指望了,你在家再安心待一段時間,明年二月我就退下來了,那時我就專門給你找工作。”
錢明就不做聲了,臉色有些發黃,一副沮喪的樣子。錢如的心里有些發痛,兒子再這樣在家里待下去真的只怕要出事的。可是,錢如有什么辦法呢,他先得把田桂花肚子里那個血球球解決掉啊。他匆匆出門去了,他知道妻子胡卉在中心市場擺小菜攤子。胡卉是個勤勞的女人,持家的女人,那時跟錢如結婚之后,她沒有像別的鄉干部的女人那樣跟著男人住在鄉政府,靠著男人的工資養活,她在農村除了盡心盡意侍候多病的公公婆婆,還種了許多蔬菜,春天莧菜黃瓜,夏天茄子豆角,秋天南瓜芋頭,冬天蘿卜白菜,種的蔬菜自已吃差的,好的挑到鄉場上賣。跟錢如結婚十多年,就能拿出幾萬塊錢在縣城買房子,決不僅僅只是他錢如一個人的功勞。帶著一家人進城之后,胡卉還是沒有閑下來,她同樣擺小菜攤子賣小菜。錢如好多次要她別擺攤子了,五十歲了,該休息休息了,他的工資能養活一家人了,她總是說等他退休之后她就休息。
錢如并沒有去中心市場,他徑直去了彩印廠,他要把兒子換成楊小玉來上班的事情跟劉經理說一說。楊小玉也是大學畢業,也是學的電子計算機專業,縣彩印廠如今是他劉經理的私營企業,他要的是有用的人才,不對他說清楚,他就不會要楊小玉。
劉經理看見錢如走進辦公室他的臉面就顯出了一種無奈,說:“老錢,我答應你的事情已沒指望了。”
錢如心里一沉,問道:“怎么了?”
“我的新設備還沒有買來呢,不知道誰把消息透露出去了,縣里一位領導把他的一個遠房侄子就強行塞進來了。”
錢如的臉面一下就黃了,“怎么會是這樣呢?”
“這位縣領導的侄子只是個大專畢業生,肯定沒有你兒子行,可是,我敢不要么,我要是不要他的侄子,我的彩印廠只怕就辦不長久了。”
“能不能再給我想想辦法?我兒子不進來就算了,我再給你推薦一個好人才。”
“沒有地方安排工作,再有好的人才也沒有用。進來一個人,我就要多發一個人的工資,我負擔不起啊。”
人背時鬼摸腦殼。是哪個狗雜種這個時候又在中間插一桿子啊,這不等于要我錢如的命么。錢如離開彩印廠的時候他覺得眼睛有些發濕,揩一把,居然全是淚水。
錢如兢兢業業工作三十年,外面的世界再精彩,他也不會為之所動,他知道這一份工作來之不易,可是,天亮的時候卻灑一泡尿水在床上了。現在想起來,犯這個錯誤的責任還在田桂花的身上,那次田桂花要是不主動脫掉褲子,他是不會做那個事情的,當時,自已還以為田桂花真是為了感謝自已,才那樣的,現在想起來,田桂花是有預謀的。這時,錢如又責備起自已來,還是自己思想有問題嘛,老是想著那些包二奶養情人翻舊書新書的段子么,倘若做到坐懷不亂,田桂花即使把自己拖上床,自已不干,她有什么辦法。
錢如心煩意亂,六神無主,不知不覺就到中心市場來了。中心市場離家不遠,那時買房子的時候胡卉要把房子買在離中心市場不遠的地方,胡卉是有打算的,她進城來的目的不是為了享受,而是為了能更多的掙錢過日子。胡卉是個好女人,好妻子,自已卻背著她搞別的女人,還把別的女人肚子里搞出了一個血球球,實在太不應該了。
胡卉的小菜攤子擺在中心市場門口,那個地方生意好,來買小菜的人進進出出都要從她的小菜攤子旁邊過。只是熱天太熱,冷天太冷。熱天的時候太陽出來就照到那里了,冬天寒風呼呼地吹,錢如要她換換地方,她不同意,說門口一天能多掙幾塊錢哩。
錢如來到中心市場門口的時候,胡卉正在給人稱白菜,旁邊一個伙伴說:“胡卉,你老公來了。你的老公真好,升官了,還往你的菜攤子上跑。”
胡卉扭頭對錢如道:“你不是說不回來的么?”
錢如說:“五天假,當然要回來的。”
胡卉說:“看見兒子沒有?”
“剛才還在家里的。”
“趁著這幾天假你把兒子的工作落實一下,上班了,兒子心里踏實了,我們做父母的也就放心了。”
錢如說:“我回來就是弄他的事情來的。”
“那你跑到我這里來做什么?”
“我剛才到劉經理那里了,那里的工作沒指望了。”
胡卉菜也不賣了,著急地問道:“怎么又黃了?”
“現在的事情就這樣,上班了,拿到工資了,才算數。”
胡卉說:“那可怎么辦啊,我們家錢明這些日子心情特別不好,可別弄出什么事情來啊。”
錢如說:“你不要太著急,車到山前必有路,這幾天要是給兒子找不到工作,我還有幾個月就退下來了,那時再慢慢想辦法吧。'J錢如這樣說著就走了。錢如在街上慢無目的的走著,心里又想起三個多月前的那個晚上的事情來了。就在六月的時候,溪口鄉一切該搬走的都搬走了,原來熱熱鬧鬧的溪口鄉政府,一下變得冷冷清清了,偌大的一個院子就剩下他錢如一個人了。那天錢如從松樹坡村處理問題回來,天已經黑一陣了,他感到有些累,吃飯的時候還喝了許多的酒,酒是大坡村的村主任前天到他這里來商量工作的時候給他帶來的包谷燒,喝起來落口消融,卻容易醉人,兩碗下去他就有些頭重腳輕,眼睛長毛了。之后,他就一個人坐那里看電視,耳朵卻聽著擺在凳子上的手機,他的這只手機當時是花三十塊錢買來的,也不知道別人用了多久才轉到他的手上來,毛病實在太多,能把彩鈴的響聲變得像是殺豬一樣的嚎叫,接電話的時候還要常常給它幾個巴掌它才肯給你傳來幾句斷斷續續的話。這個時候,田桂花就來了,田桂花的腳步很輕,進了門錢如才知道。錢如問她這么晚來做什么?田桂花說:“我來對你說個話。”
錢如給她擺了一把椅子讓她坐,說:“你家小玉畢業了吧?”
“畢業了,前幾天回來的。”田桂花這樣說的時候她的眼睛有些發濕,聲音有些哽咽,“要不是你,我家小玉是讀不起大學的。”
錢如說:“這個話你不要對別的人說。”
“我知道,你不想做那樣的好人,再說,我的身份跟別的女人不一樣。但是,我把你的恩情記在心里的。你幫助我們家十年了,開始的那兩年你從縣里給我家要來的困難補助款是二千二百塊錢,后來的八年你個人給我家小玉讀書的錢共計是二萬三千四百五十塊錢。”
錢如說:“你記著這些做什么呢,小玉能把大學讀畢業。日后能找個工作,你的苦也就算熬出頭了。”
田桂花說:“你的大恩大德我就這樣忘記了,還算是個人么。”
錢如說:“不要記著這些,我說了,我看見小玉是個很聽話的孩子,讀書的成績也好,不讀大學真的可惜了。”錢如的腦殼有些發沉,眼睛有些發花,看田桂花的時候,她的那張原本好看的臉就變得更加的好看了,像一朵帶著露滴兒的芍藥花,心里想她說這話的意思是什么呢?
田桂花這時又開口說話了:“我一直想還你的情,感你的恩,卻一直沒有機會,現在有機會了,我們在這里做什么事情都不會有人知道的。”田桂花這樣說的時候就走進他的房里去了。
錢如的心有些發跳,有些頭重腳輕地跟進了房。錢如喜歡田桂花,但錢如從來就沒有往這個上面想。他有許多的顧慮。現在,這個女人突然自已爬到他的床上去了,而且說是要還他的情,感他的恩,他除了驚喜,就是緊張,就是激動,懵懵懂懂地就爬上了田桂花的身子,田桂花對他說了些什么他也沒有聽清楚,甚至連田桂花的身子也沒有來得及看上一眼,他只覺得眼前是一片白皙,身子下面是一片柔軟……
沒有想到,一失足成千古恨,麻煩跟著就來了,兒子的工作八字沒得一撇,田桂花的女兒又要自己找工作,兒子的工作沒找到不過就是老婆哭一哭,吵一吵,兒子賭幾天氣,田桂花女兒的工作一天不找到,田桂花肚子里的那個炸藥包就有一天的危險。
這天吃晚飯的時候,兒子錢明一直欲言欲止,錢如知道兒子還是想在他這里得到一點給他找工作的信息。兒子就是這樣的性格,內向,靦腆,不愛說話,不然,連著考了兩屆公務員筆試都考上了,面試的時候卻被刷了下來。他說:“中午的時候我已經跟你媽說過了,彩印廠劉經理已經明確回我的話了,那個工作崗位已經被別人給占去了。現如今就這個樣,要說權我才是個副鄉級,要說錢我的工資才一千多塊,你媽天天擺攤賣小菜,一個月賺不到八百塊錢。兒子你要理解你爸媽的難處,我們只有慢慢等機會了。”
錢明沒有做聲,情緒變得十分的低落。胡卉連忙說:“錢明你別急,你爸會給你想辦法的。”
錢明說:“今年縣里又回來一千多應屆大學畢業生了,工作是越來越難找了。”
錢如說:“你知道這個情況就好,不過再難我也會給你找到一個工作的,還有四五個多月我就退二線了,回來專門做這一件事情,我就不相信做不好。”
錢明再沒有做聲,放下飯碗進房去就再沒有出來。
胡卉說:“上次劉經理說得好好的,怎么又變卦了呢?”
錢如有些沒好氣地說:“我不是對你說了么,我們沒有那實力搞定人家啊。你著的什么急,我會想辦法給兒子找工作的。”
胡卉就不再做聲了,洗過,就睡去了。錢如心里有事,坐立不安,也跟進房來,他看見胡卉躺在床上等著他的。錢如基本上一個月才回來一次,每次回來都要做那個事情。可是他今天一點情緒都沒有。
胡卉說:“你不要了?”
錢如說:“只怕不行。”
“沒有上來你怎么知道不行。”
錢如就上去了,可是,不管胡卉怎么配合,他一點感覺都沒有。
胡卉說:“你還在想錢明的事情?”
錢如說:“我著急啊。”
胡卉一把將他推下身子,說:“不是我在你面前嘮叨,我們家錢明在家待業兩年了,你是得認真對待才是。”
錢如發脾氣說:“我還要怎么對待,兩年來我怎么做他的工作他就是要考公務員。上個月他才說不考公務員了,我沒權沒勢,說給他找工作就有工作等著他了?”
胡卉問道:“這次你準備在家住幾天?”
“國慶節五天假,我就跑錢明這一件事情,十月五號回溪口去。”錢如心里卻在想,這幾天不給小玉找到工作,他錢如就只有跳門前的沅江了。
三
第二天早晨起來,錢如就坐在那里發呆,他想著縣里還有哪些熟人能幫上他的忙,先解決小玉的工作,小玉是個女孩子,一般的工作她做不下來,最好要專業對口才行。吃早飯的時候,洞埡村村主任伍尚懷卻給他打來電話,伍尚懷在電話里大喊大叫,說不得了了,早晨楊杰的中巴車在洞埡那道陡坡上翻車了,車翻得稀爛不說,車上的十幾個人全受傷了,其中三個重傷,現在都住在鎮醫院里。錢如嚇出了一身冷汗,罵道:“楊杰那個雜種,把中巴車也當小四輪開,把車開得飛快,我昨天就是坐他的車上縣里來的,我對他說,十年前田桂花的男人翻車翻死在洞埡那道坡上的教訓你得記著,車上不是坐的你一個人,坐的你的乘客,你不能把你的乘客的生命當兒戲。果然就出事了啊。”
伍尚懷說:“現在怎么罵都遲了,問題還得處理啊。”
“怎么處理,要楊杰掏錢給傷者治傷。看看他的車保險了沒有,如果保險了就找保險公司去。”
“像你錢副那樣說的就好了。”
“不是我說的這樣還是哪樣?”
“你快回來,不然要出大問題了。”
錢如感到奇怪了,問伍尚懷會出什么大問題,伍尚懷卻是吞吞吐吐不肯說,錢如盡管口里罵著娘,還是匆匆從縣里趕了回來。
錢如首先去了鎮醫院看望了那十幾個受傷的農民,安慰了他們幾句,過后就把守在病房里的楊杰狠狠地罵了一頓,楊杰的火氣好像比他還大,說:“那樣的路,叫我怎么開車嘛。”
錢如說:“不能開車你就別開車啊。”
楊杰說:“要你這個留守干部做什么?”
錢如心想你楊杰把車往山坡下面開,好像是我的責任啊。錢如不跟他說了,交通事故自然有人來管你的。回到溪口之后,錢如又想起伍尚懷在電話里說的我錢如要是不回來是要出大事的話,到底會出什么大事呢,錢如給伍尚懷打了一個電話,問他在哪里。伍尚懷跟楊杰一樣,也是一副火氣沖天的口氣說:“我在村里處理問題,你快到洞埡村來一下吧。”
錢如只得騎著那輛破自行車往洞埡村趕去。一路上他也沒有猜出伍尚懷說的那個大事是什么。
洞埡村的群眾今天都沒有出去做活,村子里籠罩著一種讓人窒息的沉寂。錢如來到洞埡村的時候,人們就把錢如圍上了。伍尚懷說:“錢副,這個問題你必須要解決一下,不然,洞埡村還會出大事故的。”
錢如問:“什么事情要我解決一下?”
“洞埡那道陡坡啊。十年前田桂花的男人翻車死在那條坡上,使得田桂花年紀輕輕就守寡,這些年年年總要翻幾次車,雖說沒有死人,傷的人可不少,這次一下傷了十多個,還有幾個重傷,楊杰家有這么一家伙完蛋了不說,那些傷殘人可是要連累許多家庭的啊。”
錢如說:“上面的政策,村村通公路的經費由兩方面籌款,一是上面給一點,二是下面籌一點,洞埡這條村級公路的修建我是知道的,全是由縣里出的錢修的,現在要把那道坡降下坡度并截彎取直,要縣里再拿錢只怕很難。這個情況我跟縣里匯報過了,縣里的答復就是公路已經由縣里拿錢拉通了,修修補補的事情你們自己籌點錢弄一弄算了。”
伍尚懷說:“溪坪村那道河堤你不是弄到錢了么?”
錢如說:“這個情況你不是不知道,特殊情況,縣委書記都下來看過了,并且當場表態給錢修復那條河堤的,我只不過催問一下,落實一下。”
人們就吼了起來:“現在洞埡這條公路翻了一輛中巴車,傷了十多個人,你把縣委書記也弄來看看啊。”
錢如說:“我沒那么大的本領叫得動縣委書記。”
“你叫不動,我們就自己去叫。”
錢如知道這里人多口雜,說不清白,弄不好一些群眾就會鬧場子,對伍尚懷說:“我們單獨去說吧。”
伍尚懷把錢如帶到家里,說:“錢副,洞埡村的情況復雜啊。”
錢如說:“你給我打電話,要我下來,就是這個事?”
“這個事還不大?”
“我說了,你要向群眾多作解釋,國家的錢不是隨便可以要得到的。”
“我開不得口,一開口他們就罵我沒得用,人家溪坪村能要來錢,我伍尚懷為什么不能要來錢。”伍尚懷過后對錢如說,“錢副,我有難處啊,今年年底換屆選舉,我還想當一屆村主任。不然我每月兩百塊錢的補助就拿不到手了。”
錢如如夢初醒。縣里有個規定,村里的主要領導必須連續干滿三屆,退下來之后才能拿到每月的二百塊錢的生活補助,村主任是民選上來的,伍尚懷擔心年底群眾不投他的票,被選掉,只得事事都看群眾的臉色。錢如就不做聲了,他想到溪口七個村有四個村的主要領導都已經連續干兩屆了,他們是不是也有伍尚懷這樣的想法呢。他說:“不能說擔心群眾的選票,就不敢大膽的工作了。”
“這跟大膽工作無關,我從縣里要來錢了,群眾高興,我也有政績。”
“我說了,我會向縣里爭取的,你也要做好群眾的工作,現如今國家對農民已經很重視的了,各種稅費全都免掉了,國家還給農民這樣補貼那樣補貼,這樣支持那樣支持,農民就以為國家把什么都可以包下來。這樣的依賴思想要不得,國家出錢把路修通了,有幾個地方坡陡了,彎急了,自己弄一弄不就行了,還得國家出錢來弄么。國家要用錢的地方多,我們也要替國家想一想。”
伍尚懷做出一副怪樣,說:“都要像你這樣的好思想,貪污也就不會有了,腐敗也就不會有了。我們國家早就實現共產主義了,”
錢如真想罵他幾句,但他還是忍了下來,他現在想的不是洞埡村一個村的事情,他想到另外幾個村的事情去了,松樹坡村的爭山糾紛,野豬坡村的計劃生育問題,牛欄沖村的宗族矛盾,這幾個村的村主任要是都跟伍尚懷一樣,為了選票,都不敢說硬話,主持公道,一味的遷就群眾。那就麻煩了。這些日子先個別跟這幾個村的主要領導談一談,做做他們的工作,然后開個會,防范于未然,實在有自己解決不了的問題,再向鄒書記匯報。鄒書記把自己留在溪口的主要目的,就是要保持這一個片的安定團結,杜絕群歐群訪事件的發生。
錢如最先來到野豬坡村,野豬坡村有三個計劃生育對象。野豬坡村村主任周士禮果然面有難色地說:“錢副呀,我的工作有難度啊。”
錢如道:“你的思想我清楚得很,你是想連任,怕得罪了群眾。你要知道計劃生育一票否決。村里的票再多,也不能作數,鄉政府可以把你弄下來。”
周士禮無可奈何地說:“你錢副是國家干部,村里的選票制約不了你,你幫我一把吧。”
“行啊,我肯定會幫你一把的。你說說,這三個對象現在在哪里?”
“我打聽清楚了,一個在縣城拾垃圾,一個在鎮上做小買賣,一個住在她親戚家的。”
“這幾天我抽不脫身,過些日子我陪你去找他們。”
周士禮說:“還是當國家干部好,水旱無憂,我們這些做村干部的,要直選,得罪了群眾,不投你的票,就完蛋,以前村干部由鄉政府任命多好啊。”
錢如說:“這是我們國家政治體制改革的重大進步,你不要說怪話。'錢如過后說,“你說說還有什么思想顧慮需要我解決?”
周士禮說話的火氣有點足,說:“不是我有思想顧慮,大家都有思想顧慮。再有兩個月就要換屆了,大家都在想這個事情呢。不出事也就罷了,出了事,村干部真不知道怎么辦了。”
在周士禮家里吃過中午飯,錢如又到牛欄沖村去了一趟。在農村,宗族矛盾是最難解決的一個問題,這些矛盾大都是歷史遺留下來的問題,而且牽扯的人多,稍有不慎,只要有一顆火種,就會引起成百上千人參與其中,那個張姓的男青年和那個李姓的女青年相愛的問題要是得不到解決,就要出大事。錢如來到牛欄沖村的時候,村主任張松對他說問題已經解決了,錢如問他怎么解決的,張松帶幾分神秘地說:“你放心,很完滿。”
錢如還是不放心,是不是兩個不同姓的家族活活把一對戀人給拆散了。張松悄悄說:“我讓他們兩個不要回來不就是了。現在多少進城打工的農民不是在城里安家了么,他們還要回來做什么呢。”這才讓錢如松了一口氣,心想其他幾個村的領導都像牛欄沖村的領導那樣盡職盡責就好了,他這個留守干部就不要這樣操心了。
這天下午,錢如還去了一趟松樹坡村,帶著松樹坡村的村主任和兩個引起山林糾紛的當事人,爬了幾座大山,實地查看兩家引起爭山糾紛的現場,做了許多說服工作,才把事態平息下來。錢如騎著自行車回到溪口的時候,天已經黑一陣了,這時,他又擔心田桂花是不是到溪口來了。田桂花要是問起她女兒小玉的工作,他該怎么回答她。更讓他著急的是田桂花肚子里那個血球球,一天不打掉,它就會一天天長大,到頭來它就是一個炸彈,把他炸得粉身碎骨。
錢如把破自行車擺在房子前面的走廊里,然后四處張望。四處靜悄悄的,只有幾棟黑影般的樓房擺在那里,沒有看見田桂花的身影。這時,他的心里又有一種失落,他又希望田桂花來到這里,他再給她做做工作,說一說她肚子里那個該死的血球球不打掉的嚴重后果。他可以向她保證,小玉的工作包在他身上了。他想給田桂花打個電話,可是,他又不敢,田桂花來了,又要跟他糾纏怎么辦呢。她畢竟是個沒有男人的年輕寡婦,別說她有什么別的目的,人的本能,她也需要做那個事情。三個多月前她不就是主動把自已弄上床的么。
錢如真的有些如坐針氈了。這時。他就有些留念他以前的民政工作了,訪貧問苦,登記寫報告,再從上面弄錢弄糧弄物資下來分發到貧困家庭去,這些事情都是讓群眾感恩戴德的好事情,他錢如三十年來沒有人說過他的不是處,他錢如下村去群眾都對他格外的親切,愿意掏心窩子跟他說道家長理短。現在可好,溪口這個片七個村的大小事情自己都要管著,還要得罪人,紅著臉吼村干部,甚至還要跟群眾吵架,看得出群眾再不像以前那樣對待自已了,有話也不愿意跟自己說了,甚至還沾上田桂花這樣的事情。錢如一個晚上輾轉難眠,直到第二天天亮的時候才迷迷糊糊睡著。
四
錢如是被他的那只破手機的怪叫聲弄醒的,錢如心里想一定是胡卉打來的,一定是說給兒子找工作的事情。幾個村自已昨天才跑,該解決的問題都給解決了,不會這么早有人打電話找自已。錢如拿起手機,喂了一聲,他就呆住了,大聲道:“我沒有聽清楚,你再說一遍。”
錢如掛上電話的時候,他的額頭上已經鼓出了汗水,自言自語道:“這個田桂花,關鍵的時候還知道護著我的啊。”過后,他就罵起娘來,“他們怎么能這樣呢,伍尚懷那家伙為了選票,連原則都不要了么。”錢如在房子里打著圈子,他真有些像熱鍋里的螞蟻了,一陣,他把電話打到了伍尚懷那里,對伍尚懷說:“老伍啊,我今天給你打電話,有這樣兩個方面的事情,一是昨天你說的那個事情我會認真考慮的,盡量爭取從縣里弄些錢來,洞埡那道坡是該降下來,還要截彎取直,才能減少行車事故。你一定要給群眾做好工作,知道么,和諧穩定是壓倒一切的大事,要堅決杜絕群毆群訪事件的發生。第二,我還是那句話,現如今國家對農民的政策再好不過了,百樣都想著農民,百樣都為著農民,我們農民自已也要多想想國家,要為國家減少負擔,不要什么事情都要國家解決,國家太大,需要辦的事情太多,需要用錢的地方也太多。還有楊杰那狗雜種,自己把車開得飛快,像是有鬼在追趕他,翻車了,傷人了,要國家給他出錢了難呀,不可能的么。”沒有想到,錢如說了這么多的話,伍尚懷卻只回了他一句:“我也難啊。僦把電話掛斷了。
錢如罵了一句娘,就樹樁一樣站在那里了,他真不知道該怎么辦了,是不是給鄒書記打個電話告訴一下洞埡村的情況,鄒書記前天給他打電話說國慶節他不回家休息,他在鎮政府值班。可是,他鄒書記也不容易啊,過去在溪口鄉的時候,只管著七個村,八千口人,現在做了鎮黨委書記,可是三個鄉合并成的一個鎮,有二十四個村,二萬八千口人,他要解決的問題已經不少了。好不容易盼到了國慶節,休息五天,他卻不敢回家跟妻子和孩子團聚,親自值班,自己卻要把問題往他那里推,還要自己這個留守干部做什么。可是,不找他行么,群毆群訪,這是政府最忌諱的事情。鄒書記年輕有為,日后還有更大的前途,攤上這樣的事情,他的政績上就會被點上一筆黑的。
錢如在房子里打了一陣圈子,后來他臉上就流露出一絲狡黠的笑,奔進房去,找出他平時下村用的手電筒,在外面包上一層黑色的油紙,再在上面插上一根白色的塑料線,然后用繩子緊緊地纏好,揣在懷里,又找了只打火機塞進口袋。這一切做好,他就聽到房子后面公路上有小四輪的轟鳴聲,聽起來不是一輛小四輪,而是幾輛小四輪,嗵嗵嗵的打屁聲接連不斷,田桂花說的沒有錯,洞埡村的群眾要到鎮政府去找鄒書記了。錢如連忙騎上那輛破自行車就往外面跑。
還好,一行轟轟隆隆五輛小四輪剛剛從那邊埡口開過來,小四輪上面插春筍一樣站滿了洞埡村的群眾,錢如嚇出了一身冷汗,小四輪裝這么多人,要是在洞埡那道坡上翻了車,那可就慘了。錢如搶先一步奔一層牛皮紙撕掉,是一支手電簡。錢如有些尷尬地說:“他們開著五輛小四輪,小四輪還裝滿了人,那不是向你去示威么,我實在是無計可施了,只有用這個辦法來嚇唬嚇唬他們。”
鄒明杰有些哭笑不得,“我說老錢呀,要你處理這樣重大的事件,的確是難為你了,你給我打個電話嘛。”
錢如說:“這樣事情給你打電話,那樣事情也給你打電話,還要我這個留守干部何用?”
鄒明杰說:“國慶節五天假,還只剩下兩天了,明
天你回去休息吧,不然嫂子要罵我的。”
錢如的眼睛有些發濕,說:“我已經回去過了,昨天下午剛回溪口來。”
鄒明杰說:“往后有什么處理不了的問題不要霸蠻,一定要對我說。我還要回鎮里去,縣里還有個電話會議要昕聽。”說著騎著摩托就走了。
錢如站在那里,不由長長吐了一口氣。心想要是鄒書記不來,我這出戲怎么得下臺啊。過后又想,鄒書記怎么知道我在溪口大橋上攔著洞埡村的群眾昵?今天是國慶節長假的第三天,洞埡村的群眾怎么又知道鄒書記沒有回家休息,而在鎮政府值班呢?過后,錢如又想起鄒書記處理問題時的那種沉著,果斷,冷靜,機智,他不由得從心里嘆服,縣里沒有看錯人,鄒明杰是個可以造化的好角色。
錢如沒有回到鄉政府去,他騎著那輛破自行車到溪坪村河堤工地去了,這時他是真正體會到了,村干部的工作能力和工作態度的不同,帶來的結果也是不同的,洞埡村的領導帶著人去鎮里找領導,鬧場子,是非不分。溪坪村的領導卻是帶著群眾在那里修河堤,縣里給的錢遠遠不夠,他們就自已籌集資金。要是都像溪坪村的領導那該多好,還有大坡村的領導,村里的百樣事情都不要他錢如操心,他們也沒說擔心年底換屆選舉時會被選掉。
五
這天晚上,錢如在溪坪村村主任家吃過晚飯才回來,剛剛走進鄉政府那間空空蕩蕩的房子,口袋里的手機又急促的怪叫起來,錢如大聲道:“誰呀?,,過后臉上就泛起一絲微笑,再過后,臉上的微笑就變成石榴花了。
電話是胡卉打來的,胡卉告訴他,他們的兒子錢明下午乘車到省城去了,他的大學同學給他找了個工作,要他去試用一下,行的話就上班。“你這個做父親的沒得用,靠不住,他只得自已出去闖了。”
錢如連連道:“我承認我沒得用,我無能。不過讓兒子自己出去闖一下也是有好處的,兒子不能跟我們過一輩子,他自已的路還得他自已走。再過四個月我退二線了,我就回來陪著你,你也不要擺攤子賣小菜了,這輩子你吃苦了,受累了,該休息了。我每個月一千多塊錢的工資我們兩個人花足夠了。”
錢如對著手機喂了幾聲,那邊卻沒有聲音,他才知道胡卉早就把電話掛了,錢如關了手機,自言自語道:“我這樣的安排很好的么,我是心疼你啊,你為什么不愿意聽呢?”
“她不愿意聽我愿意聽,你錢副真的是個好丈夫啊。”
錢如嚇了一跳,回過頭來,田桂花居然站在了他的身后。錢如說話都有些語無倫次了,“你什么時候來的?”
“來一陣了,聽到你給胡姐打電話,我真的羨慕胡姐的命好啊。”
錢如說:“我家錢明找到工作了,我可以一心一心意給小玉找工作了。往后你就不用來催我了。”
田桂花說:“我家小玉的工作也不要你找了,她也找到工作了,往后你就全心全意做你的副鄉級領導吧,只是再不要把手電筒當做炸藥包來嚇唬人了。”
錢如臉不由就紅了,說:“你說的什么話。”
田桂花一臉的嬌艷,說:“你能說你手中握的不是手電筒?”
錢如這時突然想起田桂花肚子里的那個血球球,著急地說:“小玉有工作了,你肚子里的那個血球球該處理了吧。”
“你看看還有沒有?”
錢如對她的肚子看去,那件碎花衣衫下面居然平平的,只有一線美麗的平緩,只有一線柔軟的波紋,他說:“你處理掉了?”
田桂花說:“我原本就是嚇唬你的。那天你喝酒喝得醉醺醺的,一副迷迷糊糊的樣子,能做什么呢。”田桂花的臉上流露出一絲艾怨。
錢如長長的吐了一口氣,責備道:“你太壞了,怎么能那樣嚇唬我昵?”
“我一個農村寡婦,為難的時候,沒有辦法啊,就只有出此下策了。”
錢如說:“我現在總結出一條經驗,除了自已老婆的那本書,別的女人的那本書是不能翻的。”
田桂花有些沒好氣地說:“你不要沾了便宜還要裝正經,別人想翻我這本書我還不愿意呢。我雖然是個寡婦,但我的褲子不是別人隨便能扯得脫的。”
錢如問道:“鄒書記的電話是你打的?”
“我不打誰打,誰叫我跟你有一腿啊。”
“你怎么知道鄒書記的手機號碼的?”
田桂花說:“你這話是什么意思,沒有書記的手機號碼,我不會問別人?”田桂花過后說,“剛才聽到你的電話,我就覺得巧了,我家小玉也到省城工作去了,她是到一家名叫大明電子集團公司去工作的,聽她的同學說大明電子集團是剛剛成立的一家大公司,說不定他們就在一塊工作。你兒子打電話回來之后,你把他的手機號碼告訴我,我叫小玉跟你家錢明聯系,讓他們接觸接觸,說不定,我家小玉就成你們家的兒媳婦了。你家錢明我認得,他父親我更是知根知底了,我家女兒給你們家做媳婦我放心。我小玉你也是知道的,人長得不錯,也很懂事,你兒子肯定會喜歡她的。”
錢如連連擺手,“不行不行,就是我家錢明同意,我也要反對的。”
“為什么?”田桂花氣得臉都青了。
錢如一陣才說:“除非你嫁了人。”
田桂花罵道:“你擔心我還會來糾纏你?”
“人們說,男人和女人做那個事情,有了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我們還是沒有第二次的好。”
田桂花笑道:“給你第二次你也沒有那個本領。顧慮這顧慮那,還能做好那個事。實在說,像你這樣的男人現在已經很難找到了。”
錢如有些得意地說:“我這個樣子不好么。要是不好,你怎么會要把你女兒給我們家做媳婦。”
田桂花說:“你別得意,還有四個多月你才退二線,像你這樣沒得辦法了就用手電筒當炸藥包嚇唬老百姓,你能把這四個多月打上一個圓滿的句號?”
錢如的臉上流露出一種尷尬,說:“他們要到鎮政府去無理取鬧,我不那樣你說我該怎么辦。”
“我看你今后遇到的問題會更多的,你就天天拿著手電筒做炸藥包去嚇唬人吧。”田桂花這樣說過,轉身就走了。
錢如看著她的背影,心里想,她這話是什么意思呢?
錢如這天晚上又失眠了,第二天一早他就騎著那輛破自行車到伍尚懷那里去了,他要跟伍尚懷過細的商量一下劈洞埡那道陡坡的問題,人力物力都要落實下來,鄒書記從縣里要得錢了,就得動工,爭取一個冬天拿下來。然后到野豬坡村去看一看那幾個計劃生育對象找回來了沒有,然后再到松樹坡村去,那里的山林糾紛雖然解決了,是不是還有別的什么問題需要解決,還有牛欄沖村的宗族矛盾,一定要做好后續的化解工作,不能說那兩個年輕人不回來了,一切問題就都解決了,說不定這里就埋著一根導火索的。七個村要一個村一個村的落實,防范于未然,把矛盾解決在萌芽狀態。他不相信自己在退二線之前最后工作的四個月不能好好的畫上一個圓滿的句號。當然,他再也不能拿個手電筒當炸藥包站在溪口大橋嚇唬人這樣的事情了,他現在是一個副鄉級領導,做這樣的事情實在太丟人現眼了,太沒水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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