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和祈禱(組詩六首)

葉玉琳

我的祖國

請允許我用家鄉的丘陵河流

為你歌唱我的祖國

你有那么多的高山大海

我就用這月光下平靜的海湖

折射著綿延萬里的油菜和綠茶

為你歌唱

用新建的萬噸碼頭不停息的腳步

用漁排上滿載笑聲的駁船

為你歌唱

用山搖地動的記憶坍塌中的升起

用飛天的舞步世界震驚的目光

用薄得不能再薄的3G芯片

用5枚克隆人類的胚囊

混合著水立方和鳥巢立體的交響

為你歌唱

用一個鄉村與另一個鄉村之間小貨車的忙碌

用街心廣場七點半的舞曲舒緩

用原野里情人向上的漫游

用城市里一扇扇打開的門窗

用門窗下花依偎著樹杈呼吸著的光

所有這一切空隙間的遐想

我為你歌唱

請讓我看看我的祖國

多少熟悉而又陌生的名字

印上了你的封面

春風喚回了多少懷鄉的人

我羨慕他們并且敬重

人人有愛有家有夢想

像老渡口不能久別的戀人

我在睡前總要這樣細心地

把你們一一閱讀收藏

我在這慈愛的目光中一天天長大

像你叮囑的那樣

豐厚、透明、金黃

祈禱

我祈禱冬天的花開在廣闊的田地

春天的樹拂過高層的樓

大地結實溫暖每個人都懷有不一樣的夢

祈禱白色的黃色的粉色的綠色的

以卑微之心前行

迎上黎明前的寂靜

縱然有異地的鄉愁

心靈也完全敞開

它不會讓隱秘的愿望落空

不會讓煤塵堵住清冽的泉流

我祈禱生命再長些經受住煉火的拷問

祈禱孤獨的失敗的怯弱的

都勇敢地重來一遍

愛情只呼喚矢志不移的人

祈禱每一次分離都不是退縮

每一個瞬間都是永恒

想想那百轉千回的水流吧

縱然是悄無聲息沉默寡言

也要戰勝最后的苦難

讓堅硬的河巖喘息低頭

我向未來的光陰親切敬禮

請求火紅的風信子捎上無法抵達的問候

每天的太陽都在創造奇跡

它的力量超越力量本身

有多少人望著它

分享它偉大的靈魂和思想

我只祈禱傍晚垂落的微光

照亮一個小小的房間那里永遠有愛

有我鄉下的老人城里的孩子

還有剛剛離散的愛人和朋友

他們給了我一生情感的堆積

現在我們需要彼此撫慰

話語里充滿甜蜜苦澀的溫柔

呼吸

我想呼吸南方以南

數不清的絲緞岸柳入夏以來此起彼伏的蟲鳴

呼吸蓮藕茭白野菜糍粑農婦親手腌制的甜菜

呼吸晨光微雨微雨中的雁陣三三兩兩

呼吸帶咸味的貝殼長長的海堤

以及海堤上常年吹掠的亞熱帶海洋季風

是它使萬物空闊柔軟

使我的心始終保持清新潮濕

我想呼吸春夏之交的喬木灌木

那暖如太陽的表情令人著迷

地球上緯度最北的紅楓林也在這里

慢慢旋轉貼近天空

我羨慕它是它帶來了金秋火紅的愛情

也許到夜晚在它的邊上

會有一群母獸帶著它們的幼崽在月光下踱步

那天真優雅的神情讓居心叵測者逃遁

是的我還想呼吸

入冬后逐漸變得艱深的土地

新鮮的粳米結實的豌豆

會跳舞的黃花菜都被收入倉廩

村道溝口布滿暗渠

可它的里面是少有的安寧

那些悄然聳立的每天都在變化的

隱形人一樣吐掉黑核

光滴落圍成通向世界屋頂的半徑

這些我都要統統呼吸

草本江南

我所看見的春天

正是這些草梗厚泥村莊

正是這些駐足和凝望

彌漫著草本的溫暖和愛

被花樹追趕的不止是持續的歌與舞

還有唐宋的月色河柳的新芽

醉臥的蠶繭酒陽光下的暖房

夜晚我看見織造廠的燈光暖融融的

仿佛也披上了一件絲棉

多好的人哪就請你穿上它吧

天空蝶群稠密

河流芬芳流淌

女孩的奔跑是粗心的

她哪里知道

青春剛剛被撞了一下腰

新織的裙裾就花一樣散開了

大地遇到了溫柔的震顫

我始終能望見工地上的人和塵土

黎明的風最先是被他們喚醒的：

大地灰暗低矮而有序

一個又一個身影

從塵土包裹的工棚里躬身而出

簡單洗刷也無需集結的號子

就徑直走向鐵鎬鏟車腳手架

時間需要加速奔忙

催生一個計劃又一個計劃

直到將勝利帶給我們

將無邊的廣場讓位給我們

青春老人小孩簇擁著

幸福和愛都要在那里盡情鋪敘

天空中云影浮動

那些飛揚起來的光陰

離家的少年和中年慢和快

常年累月白蝴蝶一般

在剛剛梳理過的河流上空

在即將定型的雕塑群里

在一個又一個等待命名的小區

飄散著心事

它是那么輕卻又無處不在

以至于常常遭受忽略和鄙視

而我始終能望見他們工地上的人和塵土

我想我能和他們終生為伴

呼吸諦聽向往帶來野花和鳥鳴

當一些水流靜止

更多的花草沉默

沒有人可以回答

夜和一個群體在我眼中繁茂

猶如我這些等待暢飲的凝固的詩句

養殖場

輕輕走在南方

清凌凌濕漉漉的南方

我被一尾魚兒喚醒

心中彌漫從未有過的驚奇

我愛這里什么都可以稱之為魚

包括我們自己。

我愛花蛤劍蟶彈涂魚烏鯔

也愛羅非魚大口鯰白鰱紅鱘

一切海洋的衍生人類的親戚

我愛它們身上愉快彈跳的水花

天真的迅速的

眼睛也來不及捕捉它們

那愈來愈深的魚紋潛在水里

看起來像一個謎

我愛香噴噴的餌料在夜里

去尋找合適的族類

它們最先被滑動的生命包圍

愛八九點鐘的光和海霧

深深淺淺投映在另一片水域

面目黝黑的人不分晝夜

在它上面劃著船兒唱著歌

云杉的槳輕輕分開一切浮游

我坐在海洋的北面南面

感覺世界的屋頂

都涂滿淡金色的魚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