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聲音還是那樣的疼(外一首)

俞 強

叫聲那么疼從雜亂的斷墻殘垣里

叫得好疼的聲音一聲聲此起彼伏

從瓦礫，石縫，堵塞的泥沙下

叫聲那樣微弱那樣清晰那樣近

他們還很小啊，揪心的童音幾乎和我的女兒一樣嫩

而這聲音叫得越急越令人束手無策叫得越親越令人心疼

一聲聲穿過鋼骨水泥

冷漠得比混凝土還

要堅硬的時間與距離

鉆入我的耳朵

鉆入我的骨頭與脆弱的神經一秒秒地扯撕著我的肝與肺

一聲聲：仿佛是我的女兒

一聲聲：仿佛是我的兒子

時間凝固了很久了

那聲音還是那樣的疼

那樣微弱那樣清晰那樣近

那樣令人說不出的難受說不出的疼

那聲音

把我牢牢釘在那里了——黑色的公元2008

年5月12日下午2點28分

我的靈魂也經歷了超級地震

我的心就是支離破碎的災區

叫聲鉆到我十指沾血的指甲里

鉆到我恨不得一步跨越卻無能為力的腳踝上

那聲音還在叫但越來越低一聲弱于一聲

讓我大哭一場

我卻像是在廢墟上守了三天三夜的哭壞了的母親

蒼白的臉色失去了表情

讓我大哭一場

我卻像是十指鮮血淋漓仍在往地下拚命刨著的父親

淚流下來流得滿臉都是卻沒有半點聲音

眼睜睜地看著生命像紙糊的船在洪流中一寸寸地沉沒

眼睜睜地看著孩子像微弱的燈被黑暗一盞盞地吹滅：

一時間我是那么無助無助得令自己心碎

時間凝固了很久了

許多場面都消失了

那聲音還是那樣的疼

那樣微弱那樣清晰那樣近一秒秒地

與越過死亡線的心臟的搏擊聲重合在一起

一聲聲：原來他們真的都是我的兒女

一聲聲：原來他們真的無一例外不可少一個

這一刻所有的比喻顯得虛夸與空泛

不要把他鋸掉的手比作鷹或翅膀

那本來是一雙求生者的手臂

一陣眩目的天搖地撼

還來不及猶豫

就為孩子們擋住了水泥板的重擊

不要把她的懷抱

比作堅強的堡壘

她們身體本來是柔軟的性格是柔和的

在災難撲過來的瞬間

卻勇猛，無畏

成為孩子們最安全的依靠

面對孩子恐懼的眼神

這種抉擇那是與生俱來的

還來不及想一種愛的天性

就與熱血一起涌上來了

比眼前的危險更快

比下墜的混凝土更決斷

因為孩子的神態杜絕了他或她在自己的生與

死之間的抉擇

因為人性之光在死亡的高壓線上閃耀

不要把這個喂奶的姿勢比作雕塑

塵土落滿的胸脯已經僵硬

她已走了，而懷中的嬰兒還活著

這是一個有血有肉的母親的本能

她用最后一口奶挽救了女兒的生命

不要把手機信息上最后的留言當作詩歌

“親愛的寶貝，如果你能活著，

一定要記住我愛你”

這是另一個母親最后的遺言

被埋在廢墟深處失聲的獨白

全人類都含著淚屏息聽見了

在災難壓頂之間

一對父母用血肉之軀為自己的孩子撐起一角

活下來的希望

這足以令人動容

而他或她卻與孩子們流著不同的血

這瞬間是什么掀起了他或她的熱血

義無反顧地張開了雙臂?

這一刻所有的比喻顯得虛夸與空泛

默哀吧

用每一個幸存者的比一生還要漫長的三分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