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浩
無題,或者白紙之白
白紙的白應當落雪,開出一樹暗自的桃花
而我。卻在上面寫黑色的字。
這些字,遠比我父親古老,宛若史前的蛋
將它們敲開,孵出的會是桃花
還是驚蟄中的毒蛇?
面對白紙的白,仿佛一切都未曾命名
無論是流水,石頭,還是淚和血。這些黑色的字:
它是鏡子,放置于側面,放置于
世界和臉龐的沉默之中——
它有小小的魔法,像磁鐵,而心臟充當了另一塊磁石
面對白紙的白,我是一個木匠的學徒,小心翼翼。
或者,我是史前巨蛋中的飛鳥,被黑色一點點養大
因此,目力所及的一切都是舊的,它們被傳說占據
被秦時的月光占據——
只是,這些黑色的字,落在白紙上的燈盞
只是,在匯入到傳說之前
只是,用木頭敲鐘,給桃花、流水和鼴鼠標
記個人的時間
只是……我使用笨拙的魔法
念出點石成金的咒語,卻把自己
變成了那只,一覺醒來后的甲蟲。
被書寫的記憶
父親在打鐵,他把一段光陰敲打得厚重渾濁
鐵在說話,火焰在說話,而父親是沉默的。
對我來說,那是些心不在焉的日子,有著重重心事
旋轉著鋼筆的帽,麻木的作業總是無法抵御窗外的蟬鳴:
它們懸掛在充滿自由的地方。我的母親有四條舌頭
她在房間的外面悄悄睽視,擋住的光線會使房間變暗
父親在打鐵。他建造了籠子,將自己也困在里面
年復一年的火焰將他煎熬,散發著霉敗和泥土的氣味
是的,母親擁有鑰匙。她幾乎沒有使用過它練習簿的背面
我寫下拙劣而熱情的詩行,關于夢,春天,以及憂傷。
的確屬于一種練習,我以為,我有在別處的生活,骨骼里面落滿了
命運的鐵屑。父親揮動手上的錘
他和我顯得遙遠。而母親又太近,我始終記得她多舌的特征
抱怨就像一萬只螞蟻,密密麻麻
螞蟻是幸福的。它們會被突然的蜂蜜淹沒
生銹的舊瓶子里有我從奶奶那里偷來的蜜。
我不會像她那么吝嗇
……層出不窮的痘痘說明了鏡子的病。
我厭倦著鏡子,如同厭倦被布置的抄寫,它們拉長了時間。
而母親總是催趕:時間就像海綿里的水
父親在椅子上打盹,看來,他并不情愿被擠出太多的水份
我的水分卻被擠出了。所以那段日子是模糊的,灰色的
讓人感覺倦憊,心不在焉
簡單
我看著窗子。一只蒼蠅撞上了玻璃
它已經多次為它的忽略付出相等的代價。天
漸漸暗下來
天漸漸暗下來。其實其中的過程相當漫長,
如同并沒有變化
如同并沒有變化,我看著窗子,那些窗前的
和窗外的事物都是靜止的,只有這只蒼蠅屬于例外
我看著窗子。沒有電話,沒有公文和其它的
事件,一個下午異常簡單,簡直是一種揮霍
就像是一只暫時停下來的鐘擺,不太習慣但又讓我
心酸,對這樣的簡單充滿迷戀。
短詩
我想榨取那個月夜的咖啡之香。
或者是來自空曠與體溫的香氣。總之,就是
這些
其它的一切都需要重新命名
我想,那個月夜的窗外之光,它的一波三折
足以釀酒,足以榨取更多的咖啡之苦:
這是在你消失之前就埋下的。
現在,我只是將加快的一層錫紙慢慢撕開
現在。寒冷的睡眠和寒冷的失眠。
我承認,我已將那個月夜的余溫耗盡。時間
從來都是
一種極易揮發的物質,它在彌漫之后變淡
僅有一小部分殘余,在味蕾未能觸及的地方
獲得了沉積。
榨取也許得從這個支點展開,我的大腦里有
一臺粗陋的石磨
它曾將淚水分解成淡水和鹽
當然,這是你消失之后的事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