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 岸
讓我們從群山說起吧……
讓我們從群山說起吧,我們曾駐留過的
每一片山林,每一個歡愉的瞬間
那傍晚回旋的風
帶來深深的離別……
讓我們從群山說起吧,每一個
暴雨過后寂靜的夜晚
新月滑過屋頂時,它的陰影下
那未睡的人所承受的
月光的重量。仿佛踩踏在泥濘的沼澤
那柔軟比死亡更叫人疼痛
春天來到這里
春天還會來到這里。花鼠還將占據枝頭
灌木叢在夜里將被春潮侵襲
早晨起來,白茫茫的河面上
那么多看不見的泡沫
挾裹著冬天的碎片去向更遠的地方
更遠的地方春天在悄悄降臨
更遠處的風會從這里吹起
在山地,湛藍的寂靜的天空下
大片的白樺林忍住沖動
更遠的地方
結烈河畔淡淡的煙火中
相愛的人在匆匆別離——
……
春天已經來到了這里
在更遠的地方
鋸木房里濃重的樹漿的氣息
被風帶到午夜的屋檐下
在黑暗中覆蓋沉睡不醒的人
他在山坡上停止眺望
緊緊留住稍縱即逝的幸福
而在更遠的遠方
更遠的一個人的心里
她要留住的遠比這春天更容易流逝——
雨中旋律
其實你還不能體會:一個人
不厭其煩地講述覆蓋冰雪的群山
只是期待著春天
像一只濕漉漉的水獺
在一個夜晚突然到來
那就是我。站在山腳下
四月的雨絲就像一個人喃喃的低語
有人扛著斧頭走進了森林
有人牽著牛從灌木叢出來
通往松湖的土路上,那些冬天
留下來的草木的枝屑堆積著
漸漸地變黑。松湖已經被遺忘了
多少年了,人群漸漸遠去
只留下蔚藍而寂靜的風。看看那些:
空曠的貯木場、空蕩的鋸木房
饑餓的蝙蝠像幽靈一樣游蕩在
每一個潮濕的黃昏。當春天到來
雨水中再次回蕩起熟悉的旋律
人們遠走他鄉,因為生活
他們早已不再追憶松湖的往昔
不再留戀,甚至不再愛
只有我。站在山腳下
對你講述著一代人生活史
就像一些散落的落葉松的針葉
在四月的雨水中漸漸變成泥土和記憶
而只有這些永恒的旋律
悠遠地回蕩,在四月
遮攔那些黑暗中眺望松湖的眼神
近中年
恐懼漸漸多了起來,夜里
開始習慣性地獨自在衛生間里
凝視鏡子里的那張面孔
發呆一會。經常在夕陽西墜時
默默地站在窗口長時間眺望遠山
有了更多的沉默、松弛的腹部和眼瞼
有時候敵視幼小的兒子,不是因為他的
倔強和叛逆,而是害怕他發現
我的衰老:害怕他的同情——
越來越想念那些早年逝去的親人
經常夢見和他們在一起聚會
但是每次都看不清他們的臉
還有那么多,那么多的人和事
一天天在我的夢里出現
詩也越來越少寫,甚至讀
更愿意把想說的話留下
填補被偽裝侵蝕的肉體
活著,能清晰地感到自己的痛苦
不是來自生活,而是
開始于心靈的跋涉
就像一首詩歌的痛苦
不是來自于文字
而是表達。
相見歡
即使縱酒也無法解決。如此的深
深到我們看不見彼此,看不見死神明亮的
身影。歲月就像玻璃——
重疊著,會有變形的記憶和光束
在你衣襟的虛光里
我翻撿出一顆執拗的心——
我還看見你的眼里
那潮濕的地面,光亮的大理石的紋理
在蔓延中突然間斷折——
噓。心在爆裂。必須用冷毛巾裹緊
必須彎曲。就像一次急剎車
就像突然窒息的火焰——
……我低下頭,群山黯淡下去
這狂亂而沉寂的長夜
被一柄黃金的鐮刀割破了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