睜開眼與閉上眼

肖　卓

睜開眼，我觀察著事物的表象，它們極為豐富、寵雜。好奇心引領著我去探索和體驗新的事物，我感受到矛盾和刺激；閉上眼。我對事物觀察所留下的印象在和我內心的情感、思維相互映射。思考幫助我去整理這些印象，并以我自己的方式去理解它們；靈性引導我去感悟它們，使得這些豐富充滿矛盾的感受趨于和諧。

對事物進行觀察，和對所觀察到的印象進行處理，這是我感受生活，體驗生命的一種狀態，一種方式，也是我創作作品的基礎和靈感的來源。

下面，我想具體談談對生活對自然的觀察與感受及具體用木刻來表現時的實踐和體驗。在我的作品中有很大一部分是對自然的表現。我喜愛大自然，感嘆它豐富神奇和變幻莫測。我去過父輩曾經生活過的山村，那里植物豐茂，昆蟲鳥獸嬉鬧成趣，一片生機勃勃的景象；有時候，那里又枯枝敗葉，彌漫著蕭瑟沉寂的氣息。我看過大海，它時而平靜安詳，映著陽光絢麗斑斕的色彩，顯得華美、迷人，它時而又變做陰暗天幕的同盟，顯得渾濁、黑暗，以狂怒的浪潮震撼著心靈。我也曾置身于甘南草原的遼闊天地之中，欣賞那千姿百態的云彩和豐富多變的氣象，令人陶醉。大自然豐富多彩、變化無窮。我常常為它的祥和寧靜而心醉神迷，又為它的狂暴、混亂而驚懼。這些充滿矛盾和沖突的一個又一個片段的、局部的觀察和感受以及我對它的情緒都在我腦海中匯成了一個整體的認識——生生息息、新舊勝衰不斷循環交替、不斷處于運動變化之中的世界。這種認識是一種對博大情懷的理解、一種對“虛”的領悟。我想正因為它是虛空的、博大的，所以各種相對具體又矛盾沖突的事物和現象才得以能在其中滋長演化。我嘗試通過木刻來表達這些感受，它在我腦海里形成了這樣的一種畫面：在一些局部與細節上是有沖突和對比的，而整體上是和諧統一的。我感到還需要一些形象去豐富它，于是我選擇了氣象中的云。

我喜歡觀察云，云的感覺很特別，你說它實吧，物體能穿梭而過，它的形體和形態變化迅速，難以捕捉：你說它虛吧。有時候也能看出云彩清晰的形態。能映射著星辰的光輝和色彩，還有它因自身成分的不同而顯現出的黑白濃淡變化，可以想象出各種動物、人物，或是天空中是否也有個巨大的城市。云彩是天空面部的肌肉，傳達著天宇中一個又一個從細微到巨大的變化，表現出各種各樣的表情；它們時而在山林中伴著溪流和鳥兒歡快的樂曲、樹木花草明媚的舞姿，扭動著，緩緩升起。登上天空的舞臺變做形貌各異的角色，開始它們頑皮的戲??；時而又一改昔日純真的面目，變得渾濁和混沌，像殘暴的征服者大軍，以陰沉、恐怖的身影壓抑著世界，在雷鳴和狂風的助陣中，把閃電和暴雨投向大地，摧殘生靈；它們時而會在陽光中變做華麗的音符。在天際譜寫起宏大壯美的樂章；它們時而又似陰郁晦澀的面目，顯示著造化的莫測與深邃；它們時而以輕快的身影，呈排狀劃過天際：它們時而以龐大、凝重的形象，在天空中顯現著宏偉的氣勢。它們太神奇了!它們是大自然生動而豐富的表情，是造化在天空中即興的涂鴉。

對云的觀察匯聚到我的內心世界之中，與我自身對宇宙的好奇、對體驗和認知發展中的新事物的渴望以及豐富的情感相融合，這種融合所形成的，既是形象的，也是情緒的。

有了整體的意境和相對具體的形象，要表現于畫面，就需要通過對畫面本身語言的實踐和探索。從觀念上講，我所表達的是對大自然的觀察感受與自身情感相融合而形成的情緒化的形象和形象化的情緒，兩者是相通的。要通過畫面來表達兩者，特別是用黑白木刻的形式來表達，我感覺到：一方面需要對表達對象進行抽象化的概括和提煉，一方面需要豐富的語言來進行藝術形象塑造。在前一階段的木刻創作中，也就是《馬》系列作品，是我初步對事物客觀形象和內心情感進行組合的嘗試。作品在大造形上保留了現實馬的一些特征，而在處理和表達中注入更多的是一種童話色彩的、瑰麗夢幻般的感情，所用的是通過對不同形態、大小、疏密的點、線、面加以組合，排列而形成的富于裝飾感的語言。在這部分作品中，我個人的興趣是在點、線、面這些基本語素自身和組合中所帶有的音律感，每一個用不同的刀所刻出的形狀都有不同的音色，把它們編排和組合起來便形成了奇特的樂章。相對后面的作品，我比較注意畫面中每一個基本語素自身的特點和獨立性。而在后一階段，也就是剛開始嘗試對“虛”的意境進行表達的時候。我遇到一些難題：黑白木刻在其材質和表現上的特色是畫面對比感強、比較實、硬。而我想要表現一種相對虛，去營造和諧統一的意境，以往所使用的語言要生搬硬套，看來是不恰當了。經過一些嘗試后，我發現可以通過減弱畫面中點、線、面在形狀大小上的對比，我用一些細線條通過穿插、銜接和疊加在視覺上削弱木刻中基本語素局限，把它們融合起來，形成更為和諧且在層次感、空間感上更豐富微妙的畫面。這樣的畫面相對以往的作品更加有流動的音樂感。情緒化的表現也要偏多一些，如作品《晨曦之凝》的表現，我將前面所用的注重對比、平面化的語言和注重和諧統一、描述性的語言做比較，前者在一些局部上顯得要精彩豐富，后者的整體感更強，畫面的感覺更細膩、微妙。在這一階段作品中，我嘗試將兩種語言結合起來。以拓展出新的版畫語言，同時豐富畫面的意境和效果。我想這些對氣象、天地的描繪是我內心情感與精神的傳達，對它們的處理和選擇，我是偏于個人的審美情趣的，是我在生活與生命的體驗中所感受到的一種美的表達。在體驗生活中，我感到許多矛盾的現象。我想，我需要一種情懷來包容它們。也需要一種詩意化的美來喚起自己的熱情，若沒有這些，那生活只會是盲目、混亂而又枯燥、乏味的。

感受生活和生命，并嘗試對變化著的現象和自己的內心情感進行融合，這是我的藝術表達方式，也是我對生活的觀察和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