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木匠惠特曼（外三首）

楊慶祥

想起木匠惠特曼

在一個陰天的圖書館想起惠特曼

他胡子里藏滿了鋸末

他呼吸急促 鼻炎嚴重

熱衷于辨別各種木頭的味道

賦予它們相應的形狀和花紋

在一個陰天想起木匠惠特曼

想不起他的詩

想起他干活時認真執(zhí)著的眼神

或許他并不快樂

畢竟一天辛勞 收入微薄

木匠惠特曼是一個熱情而卑微的人

他只是一枚小小的草葉藏在塵世中

會經(jīng)受很多次風吹雨淋

會忍受很多次大火裂石爍金

木匠惠特曼已經(jīng)死了

他的遺產(chǎn)是一把鈍口的斧子

他在大洋彼岸的尸體已經(jīng)融入

松樹、苦桕樹和紅楓樹

木匠惠特曼先生

我在陰天的圖書館想起你想不起你的詩

當一場大風吹過陰霾的天空

我發(fā)現(xiàn)我們什么都不需要留下

因為勞動過就足夠了

因為生活過就足夠了

姨

爸爸給你買的新皮鞋在衣柜最里面。

鏡子在媽媽的梳妝臺上。玻璃上有灰。

姨,你不必傍晚時才過來,

因為并沒有秘密需要躲藏。

我覺得你的襖比媽媽的漂亮

我覺得你梳頭的姿勢也比媽媽漂亮。

媽媽在遙遠的河流里,以淚洗面。

爸爸應該在抄近路趕著回家。

姨,你按亮臺燈坐在爸爸的藤椅上

“寶貝,我們就在這里等他。”

那暗黃的燈光非常溫暖

我真想投入你的懷抱。

我一點都不討厭你,姨

我坐在你的身邊很聽話。

爸爸會回來,媽媽也會回來,

我們等待的神情很美很乖。

鴿子

——獻給K

K,今天下午我穿過廣場

兩只鴿子停在我自行車的鈴鐺

它們一點都不怕人 也不害怕

自行車鋼圈冰涼 它們安靜地

看著我 像是從某人身體里飛出的

雙眼滿含體溫

兩只白羽紅喙的鴿子

干凈。明亮。沒有一絲情欲。

一剎那我恍惚以為是你

曾經(jīng)給過我的

啄食過我們甜美夜晚的

鴿子。啊,鴿子停在我的掌心

一只輕啄我的肌膚 仿佛那里面藏有

甜品 另一只把小腦袋倚在我的肩膀

羞澀地與我調(diào)情

我驚訝于它們的純潔 想起有些事

確曾發(fā)生。原來鴿子就是一種

永恒的形式

我確信這就是穿過你我身體的兩只

它們本來僅僅屬于你,K,因為那些

發(fā)生過的事情

現(xiàn)在它們也屬于我

我在以后的光陰里覺得無比幸福。

今別離

我要走了

略帶苦味的沉默

將斑駁的墻壁照亮

你懇求我留下來

與你一起抵抗

一個無處不在的事物

我們所知甚少

不知為何恐懼

肉體親密接觸會好一點

也僅僅是好那么一點

我錯了 我無法答應你

時間地點都與傳說不符

如果果真如此 我只能在此路

離去 啊 這春天多么美好

無用 你認識的我似幻似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