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鵬飛
充斥在大街小巷的英語培訓機構的廣告,書店里鋪天蓋地的英語教輔類書籍,讓人躲都躲不及,這些都在爭先恐后向你兜售一個秘笈,可以讓你一夜夢醒后脫口而出一口流利地道的英語,從此以后,升學、考研、求職、評職稱、留學……人生路上再也沒有什么能難住你的了。
新加坡導演蓮·派克在北京奧運會期間拍攝的一部關于中國人學英語的紀錄片《我為英語狂》,讓年屆不惑的北京片兒警劉文立在網絡上迅速躥紅,為各大媒體追捧。不為別的,就因為他拼命,只有高中畢業的劉文立邊工作邊自學了13門外語。北京奧運會前夕,“家門常打開”的北京,為了便利來自世界各地的友人,展示大國的文明形象,北京大大小小的路標和門店招牌都打上了英語翻譯。普通百姓學習英語的熱情更是不可阻擋,不論年過花甲的老人還是牙牙學語的孩童,全民都在自發地學習英語。
然而奧運會期間的英語風行是因為要與西方人交流,實在是為了實用,和中國教育體制中悠久的全民學英語的歷史是有著本質的區別的。
從1960年代中期以后,中國內陸將英語作為第一外語,文革期間,因盲目排斥外語教育,造成了一個時代外語人才的匱乏。自改革開放特別是1983年以后,在出國熱和對外貿易的推動下,英語熱趨向白熱化,中國的基本教育(小學至高中)階段,基本上也全部以英語作為外語教學課程的必修課,高中課程超過90%英語作為必修課;除非英語外語專業,在全日制普通大學,英語作為必修課,其他外語作為選修課,如果英語的四六級考試不過,將直接影響學生獲取相應的學位,在輿論壓力下,該制度雖然受到了相當的沖擊,但仍有一些高校對英語考試與學位掛鉤樂此不疲,逆潮流而上不肯就范。
從幼兒園到大學,英語如同一個揮之不去的夢魘如影相隨,即使參加工作仍是逃不開。根據社會上英語學習者的不同程度和用人單位的不同要求,相關部門又根據行業制定了分為6個級別的職稱英語,對于生活壓力巨大的中年人來說,每一級都像是懸在頭上的一把達摩克利斯之劍,雖然提起來就頭疼,但直接關系到漲工資的切身利益,也沒有人敢馬虎對待?!叭缃裥W畢業的英語水平就可以達到‘80后這一代的初中水平,”山西省太原五一路小學二年級的英語老師倩倩(化名)介紹說:“小學一年級入學的孩子多多少少都有些英語基礎,也就是說,在孩子幼兒園的啟蒙教育階段,他們已經接受了不同程度的英語教育,而且除了平常在學校上的英語課程之外,大部分孩子在周末都要在一些社會辦的英語培訓班做強化學習。不得不承認,報了班的孩子的確比不報班的孩子英語好?!?/p>
很多英語培訓機構打出標語——讓孩子贏在起跑線上。一位從事金融工作的年輕媽媽說,自己孩子報學習班,只是為了隨大流,不是為了贏在起跑線上,而是為了不輸在起跑線上。
而在孩子正在補習班里揮汗如雨的時候,是誰在分享英語培訓這塊大蛋糕?
在谷歌中關于“英語培訓”的網站多達1080萬個,針對各種各樣的考試而設的英語培訓課程細分到讓人驚訝的地步,從職稱英語到四六級考研英語到托福,從詞匯速記到口語聽力到長難句分析,尤其在各大院校,針對四六級、考研的英語考試培訓廣告在公告欄上層層疊疊,讓人眼花繚亂。
更可笑的是,2008年12月的全國英語四六級考試成績查詢有兩種方式的創新。有媒體報道,考生被告知,全國大學英語四、六級考試(CET)委員會指定宿舍網免費查詢分數,但該網站左邊頁面供查分,右邊則是網游廣告,如想查分,必須按頁面提示先安裝一個控件,之后輸入準考證號和驗證碼,出現的是一個30秒的等待頁面,頁面提示考生把自己的QQ 號輸進去注冊該網站。30秒后,終于查到了分數。隨即頁面上出現了幾條以考生同學的名義發的信息,想點開看下同學寫了什么留言,結果需要注冊才能看,好容易注冊完畢,卻發現其實只是一個網絡游戲的廣告。另一種用手機發送準考證號到1066335577查詢成績的方式也讓諸多考生頗為反感,“您正在點播由空中信使公司提供的手機服務業務,信息費1.00元/條,回復任意內容點播,無回復則不點播”,有考生照提示“點播”后最終也沒有得到中國移動有關成績的短信回復。
從以上訊息即可理解,為何多年來面對社會輿論對于英語強制教育的口誅筆伐,教育部一直巋然不動,或許期望英語教育產業的繁榮能在經濟衰退的背景下擔起刺激內需的大任吧。
因《西藏組畫》而名聲大噪繼而被聘為清華大學美術學院的特聘教授及博士生導師的陳丹青,在2005年辭職對現行教育體制表示抗議,他“不想再玩下去了”。報考博士的24名考生中陳丹青只看中了5名,但外語全不過關,考慮到這是陳丹青首次招生,校方同意將5名落榜考生轉為“博士課程訪問學者”,第二年,5位訪問學者外語考試再度失利,沒有獲得博士學位而結業離校。因同樣的原因,陳丹青在4年的時間里沒有招到一名碩士生。而這在全國藝術院校早已司空見慣。雖然多次為考生陳情“申訴”,甚至在公開場合抨擊,但全不奏效。不少博導沒有陳丹青那樣的勇氣,所以只在私下里抱怨,有學術創新能力而外語差的考生招不進來,沒有學術培養前途外語及格的考生又不得不招。
陳丹青本人在文革后的第一屆高考中,以英語白卷0分、專業高分被中央美院錄取。而這些,并沒有妨礙陳丹青成為著名畫家。有多少才華橫溢的學子與欣賞他的導師隔著英語這道墻黯然對泣,不得而知。
“竟然是外語影響和決定了中國公民的一生,不知道這算不算是一種悲哀。”一名就讀于北京外國語大學德語系的大四女生一篇聲討英語強制教育的文章一天就超過了10萬的點擊率,多是“天涯淪落人”。
著名學者丁東在《教育放言錄》一書中為中國外語教育水平的提高指出了光明大道:“一個國家公民的外語水平普遍提高,應該倚重開放交流,而不是強制學習。開放交流包括國際間人員自由流動和信息的自由傳播。”
廈門大學教授謝泳認為:“政府可以提倡,但不能設立制度強迫公民掌握與職業沒有必然聯系的知識,使之成為與職務升遷相關的制度約束。從小就想移民,想當外交官,還需要強迫他們學外語嗎?”
事實上,英語一科獨尊,降低了專業的門檻,后果就是抑制人才生成的多樣性。中文教育也沒能在這場戰役中幸免。修中文的大學生,和所有大學生一樣不得不花大部分精力硬著頭皮應付英語考試,這導致“不少青年博士、碩士,文章寫不通,錯別字連篇。能夠閱讀古漢語,具有中國古典文化修養的人一代比一代少了?!敝x泳認為這是矮化了本民族語言文化的地位和尊嚴。
孔子學院在全球各地的開辦,掀起了各國學習漢語的熱風,但中國的教育界和學術界對自己的文化和語言不認同,卻要維護英語的優先地位,令丁東很費解:“在美國,大學規定授課必須用本國語言。”而在國內,“有些大學為了顯示自己的國際化,要求教師用英語授課,還有一些中國自然科學方面國際學術討論會,要求發言者一律說英語,其實參加者都是中國人?!?/p>
抱著功利目的學習英語的人達到目的后,英語立即被棄之如敝屣,唯恐不及。除非一直在用,否則學多少忘多少。謝泳在晉中師范學院修的就是英語專業,他說:“從統計數據上來看,中國會英語的人多了,但中國幾乎所有翻譯作品的質量都在普遍下降。不要說文學作品了,就是一般讀物,整體水平也下降。更別說胡適、梁實秋、林語堂那樣的人才了。”
英語強制教育不僅困厄了一批人才,同時也犧牲了公平。城里的孩子可以參加各種各樣的英語培訓機構,可以通過網絡及豐富的精神文化消費品接觸到英語,但農村的孩子卻沒有這樣的便利。著名社會學家費孝通在《鄉土中國》中的《文字下鄉》一文中曾解讀過這種現象,村民不識字與智力高低沒關系,而是與環境有關,因為在祖輩居住的村里,不識字并不影響生活勞作。哈爾濱工業大學設在臨汾浮山縣支教點的志愿者對此感受頗深。
更可怕的是,英語強制教育制度,致使造假成風,已經成為了社會風氣敗壞的風向標。
“各省市組織的專業技術職稱英語考試,作弊嚴重?!倍|說。在太原理工大學,已經將誠征職稱英語替考槍手的啟事公然張貼了出來。
而作弊也越來越趨向系統化、專業化和大眾化,這使得售賣作弊設備成為一個不受金融危機影響的“優質投資項目”。
按照學校招貼板上的QQ號碼,記者聯系到了保證英語考研、四六級考試過關的廣告主,英語答案的費用是2000元,作弊設備另算,價位根據反屏蔽等性能從600元到1000元不等,考試前一個月還會漲價。對方承諾如果英語作文還可以,能保證60分,否則只能保證45分,對于一般專業的研究生來說,這個分數可以達到投檔線了。
作弊設備推陳出新的速度已經令人眼花繚亂了,光是視覺式設備的手表接收器就已經更新到了第六代,所以針對電子表的屏蔽器不斷升級,但后三代還是可以用。收聽答案的無線隱形耳機,最小的僅有米粒大小,隱蔽性極強。
經過1500多年由10多種語言演變而成的英語,是西方多個國家許多民族文化的大融合。著名英語教學網站創始人摩西說,幾乎每個單詞背后都有一個小故事,忠實地記錄了許多西方國家的社會、歷史與文化的變遷。若能了解些古希臘等西方的神話故事,學起來會更輕松更有趣。不過這種輕松和有趣,大部人國人體會不到。
原本挺喜歡英語的網友“金魚花火”說,應試教育的填鴨模式,讓他徹底失去了學習的樂趣和興趣。本就有逆反心理的學生碰到地方口音很重的英語老師,再加上教條的教學方法,原本優美的外國語言文化就這樣被丑化成了魔鬼。
李陽說,英語好的人都不是在學校學的。這從一個側面反映出,中國英語教育水平還有很大的提高空間。
中新社一則報道中,一位匿名人士接受采訪時不無自豪地說:“全世界3000萬老外學中文,全中國3萬萬華人啃英語,未來講英語的中國人超過英語母語者的數目已經赫然在望。”
但這真的值得高興嗎?一面和西方文化謹慎地保持距離,一面又表現出渴望融入西方規則通行的國際社會,焦慮中,有掩飾不住的自卑。2010年上海世博會舉辦在即,這必然催動國人再次苦學英語的熱潮,但愿下半年《國民教育中長期教育發展規劃》出臺后,世博會能趕上英語教育體制理順后的頭班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