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茶

邱　虹

我父母都是教師,屬于知識分子行列,可他們卻保持著農(nóng)民一樣勤勞儉樸的秉性,在郊區(qū)自己開荒種菜,就連我們?nèi)乙荒晁募静浑x口的茶,也是他們自己種植自己焙制的,我稱之為“父母茶”。

父親在菜園邊種了一圈茶樹,在他的精心培植下,茶樹長得蔥蔥郁郁。每年清明前后,下過幾場春雨,翡翠一樣的新茶擠擠挨挨地掛滿了枝頭,我們就開始采茶了。

采下幾筐茶葉稍稍去了水分,父親便把鐵鍋燒得發(fā)白,將青翠的茶葉倒入鍋中,“喳”地一聲爆響,一股煙霧騰空而起,然后用特制的木鍋鏟翻炒幾遍,直到茶變得又青又軟。這是第一道工序——殺青。

殺過青的茶葉盛在竹匾中,要趁熱揉搓,搓得茶葉微微卷起,就開始第二道工序——烘干。這道工序最為辛苦,也最需要技術(shù),在我們眼里,那可是父親的絕活。鍋燒得火熱,倒入茶葉,伸出雙手,十指微微翹起,翻、炒、拋、抖。有時父親不小心,手指觸在鍋壁上,“吱”的一聲,白了一層皮,看得我們心疼萬分,父親卻若無其事。茶葉漸漸由青綠變成灰綠,鍋里開始發(fā)出“悉悉”的聲音,茶香漸漸飄溢在廚房的每個角落,制茶就此大功告成。

每次做完茶,父親的額頭因為溫度太高而變得亮亮的,前胸后背衣服濕透。手上的汗蒸發(fā)了,手變得鼓鼓脹脹,手皮也繃得緊緊的,母親說,做完茶很長一段時間,父親的手都會麻辣辣針刺般地痛。

母親將做好的茶用竹篩篩凈,小心翼翼地裝進密封的鐵盒,而每到喝茶的時候,我們看到茶葉里的干花在沸水的沖泡下,輕輕地綻開第二次生命。

父親賦予了茶葉第二次生命,母親則讓這第二次生命馥郁芬芳。母親極善制作花茶。母親愛花,于是一年四季家里都有開不敗的鮮花。春天嬌艷的玫瑰,夏天潔白的茉莉,秋天馥郁的桂花,都是做花茶的好配料。有時母親也會學學古人,將茶品出一種雅致。黃昏時分,將一包茶葉擱在將開未開的荷花蕊上,第二天取來沖泡,清香淡遠;“稻花香里說豐年”的季節(jié),將一袋茶葉放在稻花叢中,一股田園的風味就纏繞在唇齒之間。“父母茶”將我們平淡如水的生活渲染得詩意氤氳。

家里也有別人送來的諸如鐵觀音、西湖龍井、黃山毛尖等名茶,但我最愛的還是“父母茶”。不僅僅因為玫瑰花茶可以美容,荷葉茶可以減肥;也不僅僅因為茉莉花茶讓人心清,桂花茶讓人氣爽;更因為喝著“父母茶”,有一種淡淡的溫暖油然而生,那是家和親情的味道。

如今因為拆遷,菜園沒有了,茶樹也沒有了,“父母茶”將成為我心底揮之不去的記憶,我有點遺憾,又有點欣慰,父母終于可以不必辛辛苦苦地做茶了。喝了幾十年的“父母茶”,我也應(yīng)該為父母捧上一杯“女兒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