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緒才是戊戌變法的真領袖（續）

余　音

如何看待康有為的歷史地位

時間是最好的法官。紙里包不住火,雪里埋不住尸,謊言總有被揭穿的時刻。1970年代起,臺灣學者黃彰建率先指出《戊戌奏稿》是康有為事后改纂的“偽作”;1980年2月,孔祥吉撰文指出:“整個看來,《奏稿》所輯康有為戊戌變法時之奏折二十篇,進呈編書序五篇,除去在政變之前已在《南海先生七上書記》和《湘報》第一○四號公開發表過的《呈請代奏皇帝第七疏》、《進呈俄大彼得變法考序》兩篇外,其余各篇,均有不同程度的改動,不少篇章均系后來補綴,文句與原折幾無共同之處。……《奏稿》卻對此作了原則性的改易,有的幾乎改得面目全非。”⑺近年來,隨著康有為《戊戌條陳原件》和編纂上呈光緒書籍真本的陸續發現,更使《戊戌奏稿》的研究價值一路銳減。皮之不存,毛將焉附?戊戌變法期間,既然康有為的奏折大多數沒有送達朝廷,其作用也無從發揮,那么,康有為的領袖地位從何談起呢?

康有為的眾多上奏,到底被光緒采用多少呢?經過研究,鄺兆江指出:康有為《戊戌奏折》“只有3折被采用,6折部分被采用,其余皆落空”。康有為也“同樣強烈地認為自己提出的變法建議,基本上是被否決了。康有為自編《年譜》里一一敘述說:‘所謂請選天下通才20人置左右議制度一條,乃改為選翰詹科道12人,輪日召見,備顧問,于是制度局一條了矣。我所請令臣民咸得上書一條,改為職官遞本衙門,士民遞都察院。我所請開法律局,定為每部派司員,改定律例。夫司員無權無才,無從定之,又非采集萬國憲法,與我本意大相反矣。學校局一條,則以大學堂及各省中小學堂,已經奉旨另辦了之。農工商局則以屢奉諭旨飭辦了之,所謂起民兵以練陸軍,購鐵艦以成海軍,則以裁兵并餉等旨了之。所請民政局,則擬旨令督撫責成州縣妙選人才了之。唯令開一鐵路礦務局,請即在總理衙門派人辦理。于是所議我折似無一語駁者,似無一條不行者,上亦無以難之,雖奉旨允行,而此折又皆成為虛文矣。”⑻在《戊戌變法的評價問題》一文中,劉大年認為:“載湉下詔定國是以后的一百零幾天里,上諭如雪片紛飛。改良派一再上折,但沒有被采納,相反由洋務派提出來,雖與改良派的主張抵觸的建議,卻大量地見諸于詔書。其中有變法綱領的問題,也有經濟政策、文化教育方針的問題。”⑼

即使是被皇上采納的建議,“知識產權”也未必就歸康有為一人所有。袁偉時坦言,“公車上書的各項主張在同時期好些大臣(如劉坤一、袁世凱、盛宣懷等)的奏章中也已提出來了”。⑽戊戌變法期間,皇上施行的新政,如修筑鐵路、舉辦郵政、裁軍練兵、廢除漕運、開辦學堂等,也有見于康有為奏折中的,但更多的內容是別人早就提過的。如1895年,胡燏棻《條陳變法自強疏》里,把籌餉、練兵、筑鐵路、開民廠制造機器、廢止漕運、創辦郵政、設立學堂等一一列出,論述詳細。其中籌餉、練兵、筑鐵路等,在變法中分別得以施行。

當然,我不同意“康有為是戊戌變法領袖”說,并不是要全盤否定康有為在變法運動中的獨特貢獻,特別是他在戊戌變法前期建學堂、辦報紙、編書籍、開學會、上奏折等,在宣傳方面具有的“開山之功”。正如9月23日,張元濟致信汪康年所評價的那樣,“康于初五日出京,初六日奉命拿問……康固非平正之人,然風氣之開,不可謂非彼力。”⑾李鴻章則從反面做了詮釋。9月24日,他出面宴請伊藤博文,酒過三巡,賓主很自然地聊起了康梁。李鴻章為康梁辯解說:“論其罪狀,無非煽惑人心,致于眾怒。”后來,梁啟超也在《南海康先生傳》中做出論定:“康南海果如何之人物乎?吾以為謂之政治家,不如謂之教育家;謂之實行者,不如謂之理想者。”

無論是資歷、地位,還是學力、社會影響,康有為都不具備戊戌變法領袖的條件,充其量不過是一個激進的變法宣傳家而已。而且,其后期的激進宣傳,給變法造成了許多負面影響。身在變法現場的張元濟曾毫不客氣地指出,正是由于康有為“陳奏不已,益急進,遂有八月六日之變。”⑿

這里,我認為有必要對一些誤區做如下辨析和澄清:如果說康有為是“康黨”領袖,尚能說得通,但“康黨”才多少人啊?“康黨”在變法中的實際作用并不大,“康黨”領袖也不能等同于戊戌變法領袖。

如果說康有為是維新派領袖,我認為,仍不合格。假如說真的存在過一個“維新派”集團或群體,那么,恰恰是康有為的激進主張破壞了維新派的內部團結,瓦解了維新變法的統一戰線。別的不說,單看他拋出了康記維新理論《新學偽經考》和《孔子改制考》之后,支持他變法的開明官員翁同龢、孫家鼐、張之洞、陳寶箴、張蔭桓等,有的對其錯誤理論提出了嚴厲批評,有的對他躲避三舍:翁同龢讀完《新學偽經考》,評價其“真說經家一野狐也,驚詫不已”。湖南巡撫陳寶箴由“奏薦我(康氏)而攻《改制考》。”“頗言變法”的管學大臣孫家鼐也“上摺劾《孔子改制考》”。曾支持康有為開強學會、辦《時務報》的湖廣總督張之洞則“不信孔子改制,頻勸勿言此學”,在康有為置之不理的情況下,他撰寫了《勸學篇》一書,對康記歪理邪說予以批駁。甚至連黃遵憲、唐才常等人都不買康有為的賬,孫寶暄、鄭孝胥則對康有為的“大言”、“病狂”表示不滿。作為旁觀者,英國領事班德瑞明確指出:“我認為康有為是一位富于幻想而無甚魄力的人,很不適合作一個動亂時代的領導者。”由此可知,假如康有為當年是“維新派領袖”,他是多么的“領導有方”啊。

如果說康有為是戊戌變法領導集體中的一員,因此,也可以稱其為“戊戌變法領袖”,仍然說不通。首先,沒有史料證明,“戊戌變法領導集體”存在過;其次,即使真有所謂的“戊戌變法領導集體”,康有為僅有建議權,而無參與決策的權力,也不能成為“戊戌變法領導集體”中的核心,因而不能成為“戊戌變法領袖”之一,更不能進而推定為“戊戌變法領袖”。 (全文完)

注釋:

⑺戴逸:《康有為變法奏議研究·序》,遼寧教育出版社,1988年版

⑻中國史學會主編:《戊戌變法資料》,第四冊,神州國光出版社,1953年版,第153-154頁

⑼劉大年:《戊戌變法的評價問題》,《近代史研究》,1982年,第四期

⑽袁偉時:《慈禧和康有為的兩面性剖析及其啟示》,《東方文化》,1998年,第一期

⑾《張元濟致汪康年》,上海圖書館編:《汪康年師友手札》,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版,第1738頁

⑿張元濟:《戊戌奏稿·跋》,顧廷龍編:《涉園序跋集錄》,古典文學出版社,1957年版,第128頁 (責編 王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