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死而生的愛

李尚霖

“晚安，本杰明。”

“晚安，黛西。”

大衛·芬奇導演的《本杰明·巴頓奇事》，在這個冬天為我們唱響了一曲悲傷的愛的挽歌。

一個人一出生，便已經蒼老，這是導演給我們的隱喻。是的，既然他生而蒼老，那么他生命的意義何在？于是，一個人顛倒了的生命歷程便緩緩呈現在我們的面前。如果把生命看成一場輪回，就像影片里的那座火車站的大鐘一樣，大多數的人從起點到終點是順時針旋轉，但本杰明不是，他的生命是逆時針旋轉，但還是和所有人一樣，回到了相同的一點。在這里，影片彌漫著宿命的色彩，就如那個滿是文身、以酗酒和逛妓院為樂子、號稱自己是藝術家的船長所說的：“你可以像瘋狗一樣對周圍的一切憤憤不平，你可以詛咒對你不公平的命運，但是最后一刻到來時，你只能輕輕放手。”

帶著一具蒼老的軀體，懷著一顆童真的心，本杰明來到了這個世界。被詛咒、被遺棄、被收養，是他最初的命運。最荒誕的是，他這個蒼老的嬰兒一開始便被收養在了老人院，他的“童年”是在與同齡人的隔離和目睹身邊的老人一個個離去中度過的。是的，肉體的死亡，是我們在這個世界最終的結局，但是導演在這里把本杰明“童年”的生和老年的死并置著，不斷地拷問著本杰明，也不斷地拷問著我們思考的神經：我們“生”的意義何在？

一開始，本杰明的生命里就被打上了卑微的烙印：蒼老，丑陋，殘疾。但他依然活著，向著生命的“年輕”走去，直到他遇上了他一生的愛人黛西。影片的主線出現了，這時候的黛西6歲，有著一副天真可愛的面孔；本杰明11歲，卻是一副風燭殘年的模樣。但他們依然成了朋友，如同每個人的童年玩伴一樣。這最初的懵懂之愛溫暖了本杰明的心靈。

成長之路開始了，本杰明和黛西按照各自的人生軌跡開始行進。本杰明做了一名船員，踏上了自己的人生旅途，第一次喝酒，第一次嫖妓，第一次感受到來自另一個女人的真愛……隨著時間的流逝，本杰明越來越年輕，他的外表不再那么蒼老，而對黛西的思念也愈發強烈，他決定回到自己的老家。而黛西也在自己的人生道路上奮斗著，她成了一名很有前途的芭蕾舞演員。黛西在灑滿月光的亭間舞蹈，用一個青春女孩的美好身體吸引著本杰明。但是本杰明拒絕了，他想把自己最燦爛的時刻留給自己的愛人。他們的愛情在這里沒有交集。

黛西終于成為一名著名的芭蕾舞演員，但隨之而來的是生活的混亂，而本杰明只是在旁邊默默地看著這一切。直到有一天，黛西因為車禍傷了腿，告別了自己的舞臺生涯，回到了家鄉。這時候，本杰明和黛西的愛才走到了一起。本杰明如此的年輕，而黛西卻是一個腿部有著丑陋傷痕，容貌略顯滄桑的女人了。但是，愛情之旅終究起航了。

人生的殘酷也接踵而來。黛西懷孕了，生命的意義再次呈現，本杰明不得不考慮自己應該如何對待這即將降臨的生命。自己逆向行駛的生命會把自己變成一個嬰兒，女兒會長大，女兒需要的是父親，而不是玩伴。而黛西也將老去，自己最終會成為她們的負擔。

終于，本杰明再一次把自己放逐，騎上摩托車，消失在一個清晨的薄霧里。

本杰明的旅途也許走到了這個世界的盡頭，但他依然堅持著給黛西、給自己的女兒寄上明信片，述說自己的思念。直到有一天，他再次出現在黛西的面前。此時，黛西已經是一個13歲女孩的中年母親，一個循規蹈矩的中年男人的妻子；而本杰明卻是一個容光煥發的“少年”。即使這樣，他們還是做愛了。黛西裸露著日漸衰老的身體，轉身穿衣的動作讓人動容；本杰明坐在床上，沉默著，視線望向別處，保護著他們這愛的尊嚴。

這是他們最后的相聚。當他們再次見面時，本杰明已經是一個失憶的兒童了，而黛西也變成了一個老年的婦女。直到本杰明變成了一個嬰兒，一個看上去如此健康的嬰兒，躺在黛西的懷里安靜地“睡去”。

故事結束了，我的神經在導演的鏡頭拷問下，隱隱發燙。這黑暗里的絕唱，總能讓人淚流滿面。在這向死而生的生命里，有不公的命運，有殘疾的身體，還有錯過的愛人，那么，是什么信念，讓我們走到最終的盡頭？

在故事的結尾，影片里的人物紛紛呈現：

有的人，在河邊長大……

有的人，被閃電擊中7次……

有的人，在音樂方面有著極高的天賦……

有的人，是藝術家……

有的人，會游泳……

有的人，收藏紐扣……

有的人，知道莎士比亞……

而有的人，是母親……

還有人，能夠跳舞……

這些駐留在本杰明生命里的人物，必定也駐留在你我的生命里。每一個人，必有他自己生命的意義。時間之鐘轉動，起點也必將是終點，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在這轉動的過程中，在這指針指向的每一刻度，如同愛的光芒，必將照耀你我。

“晚安，本杰明。”

“晚安，黛西。”

晚安，每一個被愛的光芒照耀的人。

（旱 馬摘自《電影畫刊》2009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