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性、寬容的背后

洪星球

電影《南京!南京!》4月22日14時起在全國公映，半天票房突破900萬元，首周末票房超過7000萬，10天后票房達到1.1億，全國拷貝數量達到了創紀錄的1400個……上映以來的這些數字，讓《南京!南京!》這部電影越發成為爭議的焦點。與此同時，陸川也成為繼導演馮小剛、張藝謀、陳凱歌、寧浩之后第五位進入“億元俱樂部”的內地導演。影片以一個日本兵角川的視角貫穿全片，重新展現了那場戰爭中永不能磨滅的畫面。對于“南京大屠殺”，以什么樣的方式來展示，我們又該以什么樣的心態盡量回到那段歷史，這是這樣的歷史戰爭題材文藝作品不可回避的首要問題。對于這部影片來說，支持者、贊賞者不絕于口的是：理性、客觀地展現了戰爭的殘酷，與此同時公允地展示了人性的真實，把戰爭題材影片提高到了一個新的高度等等諸如此類的言辭。筆者在觀看這部影片的時候，始終有幾個問題縈繞在腦海，歸根結底需要追問的是：這樣的影片到底是理性、客觀還是不小心契合了商業社會的某些邏輯?接下來，本文將從幾個方面來淺談筆者的看法。

一、寬容還是偽裝

影片以南京大屠殺為講述中心，首先遇到的問題是，南京大屠殺的真相到底是怎樣的?洪晃這樣評價它：“這是一部非常好的電影，因為它是一部有自尊的影片。它沒有真正作踐痛苦，它只是把中國人的一些看法，通過另外一種方式非常平靜地講述給大家，而不是用那種特別亢奮的感覺來控訴這件事。這種平靜，不僅沒有讓它貶低自己，還讓它升華到了一個嶄新的高度。”正如洪晃所說，這部影片的確很平靜地敘述了這段時間，短短的2個小時內，中國士兵逃亡、南京淪陷、極少數士兵抵抗、一段慘烈的平民屠殺，這樣一段歷史短短的幾個詞語我們都能感受到劇烈的動蕩，影片又是如何做到平靜地講述呢?跳開去，不用咱們的眼光，用這場戰爭的施暴者，角川，一個被裹進這場戰爭的日本兵的眼光重新審視。這就是這部影片的新視角。自從這場戰爭以來的各種不同的藝術作品中，我們都是用一種眼光，即我們受害者的視角敘述這場戰爭。誠然，我們承認每個不同的視角，會對事物產生不同的看法和見解，一以貫之地只從某個角度看待問題的確會使得對象以某種固定面目出現在我們面前。這也就是洪晃所否定的“用那種特別亢奮的感覺來控訴這件事”。受害者控訴被侵害的事件，成了沒有“自尊”的表現。在這部影片中，從施暴者的視角來重新敘述一個施暴者內心充滿痛苦、迷茫的大屠殺，這樣的敘述歷史的方式得到了那么多學者的肯定，我們的確很理性，很客觀，很寬容了。從而也讓這部影片成為一個“自尊的”影片。這一點真誠的歷史訴說邏輯，到底是真相還是迎合消費社會的心理?波德里亞在《消費社會》中是這樣論述寬容的，“盡管如今那些曾經的死敵互相交談，最嚴酷對立的意識形態進行對話，各個層次都建立了某種和平共存，道德準則變得溫和，但這一切決不能證明人際關系中發生了人道的進步、對問題有了更大的理解……這只能說明現在由于意識形態、觀點、美德和惡習最多僅是交換和消費的材料，因而一切矛盾都在符號游戲中扯平了。這一語境中的寬容既不是一種心理特征也不是一種美德，而是系統本身的一種模態。它就像皮筋一樣，是對時髦話語的整體兼容。”寬容，在后現代語境下，具有多少真誠的內涵呢?我們可以結合導演自己的寬容視角的言論來審視這部作品的歷史態度。在影片中，主人公角川自始至終對于這場戰爭抱以愧疚、自責心理，以致最后不得不在片尾以自殺來解脫活著的痛苦。對于角川的負罪心態，陸川對此回答說：“我覺得大家被中國和日本的關系蒙住了。辛德勒這樣的人，在納粹里能占多少，但我們就值得為他拍一部電影。角川這樣的人在日本兵里肯定占少數，但微弱的善我們也要放大，因為我覺得電影是用來傳遞愛的。”微弱的善也要放大，這是這部影片所灌注的人性關愛吸引人的看點之一，影片結尾，展現了幾個鏡頭，一是角川教導一個日軍士兵，并讓他放走了小豆子父子倆。士兵在領會人生戰爭的痛苦之時面容痛楚。二是角川自殺，影片在角川俯臥草叢中的尸體和放走的父子二人生還的笑臉之間來回交叉。三是日軍軍官在木桶中洗浴的心神彷徨的神色。受害者以一種寬容的心態來諒解施暴者的施暴行為。不是人惹的禍，是戰爭澆滅了人性。果真如此，倒也是影片給我們極其有價值的啟示。然而，對于曾經救了那么多中國人的拉貝先生，受害者的代言人，導演的表述卻讓人疑惑。陸川說：“這么一個核心的事兒上，進入公眾記憶的就只有德國人，就德國人救了中國人。最后被我們孩子記起來的就只有一個德國人救了20萬中國人，就這么一個好人好事兒。這對我們有用嗎?下次再出事兒還得再找一個救世主?”拉貝日記中記有日本人來找妓女的事，陸川的解讀是：“拉貝輕描淡寫地寫了一句話，我在看的時候突然知道，人是有立場的，再幫助我們，他也是德國人，他不會站在我們同胞兄弟姐妹的立場說讓他們去。如果都是中國人，可能他敘述就不是這樣。”“如果我們在這件事上只記得德國人救了20萬人，這對死去的人是不公平的。”“辛德勒是作為猶太人的對立面來拯救他們，但拉貝不是，他是納粹，是中國的第三方，不是當事者，在屠殺開始之后兩周他就帶著20箱中國文物顛簸，仔細看他的日記，過節他還吃火雞呢，他和辛德勒沒法比。”“曾經的歷史，施暴者我們可以寬容，可以充滿人性地展示他們內心的惶惑、痛苦，而不相干的第三者，出于人道對受害者的幫助，本應該更值得我們謹記。而現在這樣矛盾的言辭和思想，卻讓這部影片成為人性之光的閃耀點，正像某評論者所說，”《南京!南京!》是真誠之作，是用情之作，它懷著巨大的悲哀、悲憫、悲愴，痛說那一段充滿無以復加的恥辱與屈辱的歷史。《南京!南京!》盡力趨近歷史真相，這本身就是一個奇跡。”這樣的敘述方式被解釋成“盡力趨近歷史真相”，毋庸說，這種揭示歷史的方式因為其新穎、獨特，在寬容的人性光芒下，獲得了更多看者的關注。

二、祭奠還是淪落

在影片中安排了一個特殊的場景：南京被占領三天后，進駐南京的日軍舉行了盛大的祭奠在戰爭中死亡的日軍的儀式。宏大的場面，奇妙的異域風情祭祀儀式，震撼的鼓聲等無不吸引了眾多的觀眾的眼球。抗日題材作品中，難能見到這樣的場景。所以，正是因為如此才引得看者評議道：“整部影片里最令我震撼的場面，不是屠殺、強暴或反抗，而是日本兵祭祀死者的那一幕。陸川說為拍片搜尋史料，南京城的死難將士一共只找到三個名字，更不用說普通百姓。南京大屠殺對我們到底意味著什么?不是一個空洞的30萬人的數字，不是空洞的咒罵和仇恨。我們欠自己的死難者一個儀式，一個莊嚴的告慰，對他們生命和姓名的銘記。如果，一部分中國觀眾在看完片后能向天上的死難者鞠一個躬，在心里賦予他們尊嚴，我想，這就是這部電影的意義所在。”假若影片中的日軍在占領南京后，因為戰爭被迫不可避免地使雙方付出了諸多鮮活的生命，因

而發自內心舉行盛大的祭奠儀式，來祭奠陣亡的生命，那將是多么有人性化的一幕。然而，日軍有沒有可能在屠殺了幾十萬無辜的平民之后再為這些死去的冤魂祭奠呢?絕無可能。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在侵略戰爭中，侵略者在占領的土地上為因為侵略而死的他們的士兵鮮活的生命祭奠。相比僅僅在南京就無辜失去幾十萬生命的平民來說，他們的亡靈在侵略者的祭奠中該如何飄蕩?因此，影片中，使用大量鏡頭細致地展開儀式的舞蹈、音樂，顯示的隆重、神圣，導演的目的何在呢?一以貫之的寬容、人性化的視角解釋似乎已經不足夠充分。當然非要如有的論者所說：“這是一部非常好的電影，因為它沒有簡單地用一種民族主義，或者說是我們常用的道德標準去判斷電影里每個人物，它只是告訴你，在那個時刻，人會做出來很多不同的選擇。這是一部非常好的電影，因為它無論是從西方人的角度，還是從日本人的角度，抑或是從中國人的角度，不管是誰看了，都會有他自己的認識角度，這是這部電影最偉大的地方。”我們常見的道德標準，在這里不適用。日本士兵失去了生命，他們為他們祭奠，從而激發了觀眾對于所有死難者的祭奠之情。一場侵略戰爭，要使得多少被侵略的無辜生命被剝奪，當然也會使得戰爭的侵略者損失，我們到底該緬懷誰?僅僅從生命的意義上來看待戰爭，貌似寬容的背后，我們失落的是什么?也許在商機、在看點面前，寬容是如此虛弱。

最后，我們再看看和本影片相關的南京大屠殺題材的《拉貝日記》的情況。也許能對上面所做的闡述有所裨益。《拉貝日記》和《南京!南京!》兩部反映南京大屠殺的電影題材撞車，《南京!南京!》公映前，導演如是說：“我作為中國導演，就覺得南京大屠殺歸根結底是中國和日本的事兒，拉貝雖然有份，但半道就走了；而且中華民族多少年來起起伏伏，哪次是外國人救了我們?如今《拉貝日記》要樹立的是德國人是我們的救世主、我們要在納粹黨旗下受庇護、末了你還得為你的感恩去付錢、你每60塊錢的票里30塊就去了德國……這是我對這個片子真實的看法，所以我不會在中國電影院里看它、我可能會買碟。”華誼兄弟總裁王中磊對此表示，兩部電影都把南京大屠殺這個題材拍到了一個新的高度。耗資2000萬美元拍就的《拉貝日記》由中德兩國電影人合拍，影片在德國電影獎上一舉獲得最佳影片、最佳男主角、最佳美術和最佳服裝設計四項大獎。商業上的巨大成功，是電影不可抵御的魔力。《南京!南京!》是否也會如此?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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