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電影《割痧》透視中美文化差異與沖突：語篇系統觀

彭如青

[摘要]本文以美國著名社會語言學家Ron Seollon提出的語篇系統為理論框架，從構成語篇系統的四個部分——意識形態、社會化、語篇形式和面子系統入手，對電影《刮痧》中所反映的中美文化差異和沖突進行了描寫和探討。尤其是對這些差異的本質及沖突的根源做出了恰當的解釋。從語篇系統特征出發有助于提高交際雙方的文化敏感性。從而有效地促進跨文化交際的順利進行。而語篇系統及其相關概念的提出為我們分析和探討文化現

一、引言

當今社會正處于一個前所未有的多元文化頻繁交流、碰撞乃至矛盾沖突的全球化時代。全球化已成為當今世界發展的一大趨勢。全世界的人們之間的聯系加強了，距離縮短了．各民族之間的交流空前頻繁。這其中就表現為有不少人選擇離開自己的祖國去異國他鄉生活以尋求發展的機會。然而，由于倫理道德、價值觀、生活習俗以及思維方式和自我意識等方面的不同，幾乎任何背井離鄉者都會面臨文化背景相異的挑戰。由于文化的差異，他們與本土人必定會產生這樣或那樣的沖突與誤解。由鄭曉龍執導的電影《刮痧》就是對于不同文化碰撞進行了較為深刻的描述與剖析。它告訴我們：身處異國他鄉，即使在語言上不存在障礙，或事業上有所成就，仍然要直面文化的困惑。本文以美國著名社會語言學家Ron Scollon提出的語篇系統為理論框架，從語篇分析的視角審視跨文化交際，對電影《刮痧》中所反映的中美文化差異和沖突進行描寫和探討，以求揭示這些差異的本質和沖突的根源、提高交際雙方的文化敏感性．從而有效地促進跨文化交際的順利進行。

二、語篇系統

語篇系統這一概念是Ron Seollon于1982年在討論跨語篇交際時首先提出來的。其中的語篇是指最寬泛意義上的語篇，即交際的整個系統。語篇系統由四個因素構成：意識形態(ideology)、社會化(socialization)、語篇形式(forms of discourse)和面子系統(face system)。這四個基本因素相互影響、相互作用，形成一個包羅萬象，自給自足的交流系統，包括一個群體共享的語言系統，作為某群體成員對所必須具備的知識的獲取方法，以及與其群體成員的獨特的人際關系和相互交往方式等等。對語篇系統進行分析，就是要回答以下四個問題：(1)使用這一語篇的群體的歷史的、文化的和意識形態的特征是什么?(2)群體成員是如何取得語篇身份(discourse membership)和語篇認同的(discourse idemity)?(3)這一語篇群體比較喜歡的語言交際形式是什么?(4)他們喜歡采用什么人際策略來對待本語篇成員和他語篇成員?這種新崛起的以交互社會語言學為理論框架的語篇系統分析法，可以有效地克服傳統的以較大群體所共享的文化為依據的文化定勢研究帶給跨文化交際的種種弊端：(1)夸大群體差異，忽略個體差異；(2)將文化看成是靜止的，而不是變化的；(3)極容易導致“本群體中心主義”(ethnocentrism)；(4)無視各民族各群體之間文化共性的存在。語篇系統分析法則反其道而行之．試圖從個體交際出發，去推斷文化特征。這種分析法認為任何交際都是人際之間的交際，而絕不可能是不同文化之間的交際。因此，跨文化交際不是文化之間的交際，而是人際間的交際。基于這樣的視角．交際的真正含義就可以得到準確而全面的把握，從而避免了由文化定勢造成的種種誤解、歧視．甚至仇恨。

三、中美文化差異與沖突剖析

美國社會廣泛采用的語篇系統也是西方廣為流行的實利主義語篇系統(the Utiitarian discourse system)。而中華民族家庭和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都滲透著儒家思想。因此可以說，漢語的語篇系統就是儒家語篇系統(the Confuciandiscourse system)，漢語語篇中的特點可以歸結為儒家語篇系統的特點。我們認為，中美文化差異與沖突在電影《刮痧》中的體現都可以從構成語篇系統的四個部分得以解釋。

1意識形態

社會活動總是制度化的(institutionalized)。參與者不僅作為個人參與社會活動。而且作為某個團體、機構或文化的一員參與活動。中華民族看重群體意識、注重整體價值，認為個人應為家庭和社會做貢獻，個人利益服從集體利益，群體利益始終高于個體利益；美國文化強調的則是個人主義，它表現在追求個人自由、個人自立、自由思考和選擇．因為“具有創新發明和創造財富能力的個人對于社會是最具價值的”。所以，一個人想做的事情，只要在法律許可的范圍內，即便是父母兄長也無權橫加干涉。

《刮痧》這一影片中，當男主角許大同的兒子丹尼斯與其上司昆蘭的兒子發生沖突時，許在沒有問清原委的情況下，給了兒子一記耳光，認為這是出于對上司的尊重、給其面子；可對方非但毫不領情，還被這“亂七八糟的中國邏輯”(twisty Chinese logic)弄得莫名其妙。在昆蘭看來，許大同不問青紅皂白就打孩子是對孩子作為一個獨立個體所擁有的權利和自由極不尊重的表現；何況許打兒子和表示對他的尊重根本就是毫不相干的兩回事。

中國文化的群體意識使大多數中國人樹立起了對家庭、單位、社會以及國家的強烈的責任感和使命感，并使他們自覺擔負起各種社會職責．將自身利益置后，必要時可以犧牲個人利益以維護集體利益。這對于信奉個人主義、對集體采取有限奉獻的西方人是無法理喻的。影片中簡寧臨產而身為丈夫的許大同卻正忙于公司會議，以致在聽證會上廣慈醫院的護士義憤填膺地置疑“能有什么會議會比孩子出世更重要”；許父給丹尼斯刮痧留下的瘀痕成了虐待兒童的罪證。大同為了父親能順利拿到綠卡一家在美國真正團圓。不惜撒謊頂替而被告上法庭、經受父子分離、夫妻分居。甚至被警方抓捕。昆蘭在了解到給丹尼斯刮痧的是許父而并非大同時仍然不明白他為何要撒謊，簡寧一針見血地告訴他：“因為他是中國人。”由此我們可以深切地感受到：不同語篇系統的意識形態特征必然潛伏在每一個屬于該語篇系統的個體的大腦之中，并且影響他們交際的各個方面。中國人深受群體取向價值觀的影響，思維上整體優先，以群體的和諧、利益為重，認知方式以直覺為主。這和美國人受個體取向價值觀影響．認為“自由平等的個體是組成社會的基礎”，思維上個體為重，認知方式上注重事實、數據的分析思維形成鮮明的對照。

2社會化

語篇個體是如何成為某一語篇系統成員的?換句話說，不同語篇系統所具有的意識形態是通過什么途徑被該系統的語篇個體所接受和承認的呢?首先，這一社會化過程可以通過非正規的文化適應或濡化過程(encuhuration)得以完成；另外，它還可以通過正規的教育過程來實現。剛出生的嬰兒就像“一個空空的容器有待裝進必要的社會知識(aIl empty contmner of social knowledge)”。他／她在家庭

或居住的環境中通過代際傳遞或與他人展開的共同活動首先接觸到所在群體的意識形態觀念；長大之后進入學校接受年長的幾代人對其在社會生活方面施加的影響、進一步強化和深化群體的意識形態觀念，以適應群體在總體上的要求以及將來所處的特定環境的要求；最后走進社會全面接受和實施這些觀念。這樣，一定社會中的文化規范及社會價值體系，就在個體人格中產生內化作用，使其形成共同的思維和行為方式以獲得在該文化中生存的能力。可見，家庭和學校對于個體的社會化過程的完成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

審視《刮痧》，我們不難發現：許大同和妻子簡寧在對孩子的教育上存在分歧。而這一分歧歸根結底是中美兩種不同的語篇系統在“社會化”問題上所體現出的差異。盡管許隨著自己“美國夢”的實現而自以為已經成為了完完全全的美國人，但因為他本人社會化的過程中深受中國文化的熏陶并早已刻下了漢民族的烙印，他骨子里仍然是個不折不扣的中國人；相反．簡寧則表現得更為“美國化”。從一開始許固守著“子不教，父之過”“當面教子，背后說妻”以及“給上司面子”這些中國傳統文化觀念而當眾給了兒子一記耳光時簡寧臉上的驚異以及表示阻止的一聲“大同”：到許父給丹尼斯刮痧后簡寧不無責備地“你怎么不給他吃藥啊”，而許的反映是“沒關系。我小的時候爸爸常給我刮痧”；然后是餐桌上關于丹尼斯是用筷子還是刀叉、說中文還是英文夫妻倆又表現出了截然不同的看法，這無不反映了中美語篇系統在社會化因素上派生出的差異和摩擦。

此外，從社會化模式來看，美國文化中起著道德典范作用的家長在很大程度上已經從父親轉而由母親取而代之；而中國文化中扮演這一角色的大體上還是父親。這在《刮痧》中都有完整的體現，如丹尼斯睡覺前，許大同給他講孫悟空三打白骨精的故事；圣誕節他送給兒子的禮物是經他親手悉心修飾的“孫悟空”玩具；此外，他身體力行不折不扣地扮演著一個孝子的角色更是他在潛意識里規范著丹尼斯的行為和價值體系。總之，許大同內心的中國情結是根深蒂固的。他腦子里的意識形態及社會化模式依然是中國式的。事實上，語篇個體想要抹去或掩蓋其語篇身份幾乎是徒勞的。這些都成了跨語篇交際當中矛盾的根源。

3語篇形式

語篇形式指的是話語可能呈現的各種不同方式，如面子策略．特定的體裁和語言事件或語言使用者傾向于使用的交際風格和語域。Ron Seollon和Suzanne Wong Scollon將實利主義語篇系統成員慣于采用的語篇形式特征總結為六點：(1)反夸張；(2)實證一經驗主義；(3)演繹；(4)個人主義；(5)平等；(6)公開性。通俗地說，實利主義者認為語言是傳達信息的，應盡可能多地表達事實，讓事實本身說話；他們崇尚實證、經驗主義，將它看做是科學的思維方式，在語篇形式上體現為“清楚一簡潔一誠懇”的風格(the c—B—sstyle)；偏好演繹的行文方式。喜歡開門見山而不是拐彎抹角地引出話題：信奉個人主義，在語篇形式上體現為個體可以自由地表達自己的思想；堅持交際者之間地位的平等以及主張公開性語篇的嚴肅性。

可以看出．這幾個方面基本上都和儒家語篇形式有著明顯的不同。體現在電影里：我們看到崇尚表達事實、讓事實說話的昆蘭在看到了丹尼斯背上的瘀痕后義無反顧地站到了證人席上．過后還理直氣壯地對大同說他只是實話實說而已。同樣的原因，他無法理解許大同在法庭上撒謊替父頂“罪”的行為。而對以“人情”為依歸的大同來說。他請昆蘭為自己辯護從根本上來說是因為后者是自己最好的朋友。他將“人”和“事”，“權益”和“友情”扯在一起，昆蘭的行為就成了中國人極為不齒的背叛，因此，他憤而辭職，與昆蘭分道揚鑣。所幸注重邏輯、實證的昆蘭最終放棄偏見走近中國文化，通過親自嘗試刮痧體會到了中國文化的博大精深以及中國人特有的道德人倫觀念。在這點上，儒家語篇形式偏好的是引經據典、信奉權威．因此語篇中不乏習語、諺語、名言警句等。比如“留得青山在．哪怕沒柴燒”“道不同不相與謀”“打是親，罵是愛，不打不罵不成才”以及諸如“父親愛兒子天經地義，要為此找證據簡直荒謬”的邏輯和思維方式。應該說，美國文化對權威的崇拜比中國淡漠。實利主義語篇形式尤其強調個性。注重創造性和獨立思維，避免陳詞濫凋和老生常談。

4面子系統

由于實利主義語篇系統占支配地位的意識形態觀念強調個體和平等，即突出個人、以個人為中心以及堅持交際者地位的平等：而人際之間的等級次序和個體可以自由地表達思想，思想的語言表現形式不受約束，由個體自行決定的觀念格格不入，因而該語篇系統極力倡導成員之間的平等、自由和親近的人際關系和面子系統。即使某些成員在公司和機構中享有比較高的社會地位，他們和其他成員之間也應保持交際地位的平等。所以他們傾向于采用建立、保持和維護其積極面子的參與策略(involvement strate．gy)。儒家語篇系統講究“三綱五常”，人倫本位可以說是群體本位，亦即集體主義，一個人說話辦事，總是以不破壞群體關系為前提。一個人該做什么，往往受制于特定的群體類別和等級次序。因此在人際交往時，他們會根據權力地位的不同而相應采用獨立策略(independent strategy)或參與策略。

不難理解，面子系統常常在語篇形式上有所體現。仍以影片中許大同打兒子為例．就算他認為自己已經是個“成功的美國人”，也把昆蘭看成是自己最好的朋友，他內心深處依然無法拋卻自己來自中國以及對方是老板而兒子隸屬于自己的事實和觀念。群體類別和等級次序觀念使他相應地采用了獨立策略以示對昆蘭的尊重并給其面子。對方不能明白這和表示對他的尊重和給他面子有什么關系是因為他采取的是參與策略。并且，從個人本位角度來看，面子關系很大程度上只是個人面子而不是人倫本位視角下的群體面子。在跨文化交際中，推崇個人本位的文化成員首先關注的是他自身的面子需要；而崇尚人倫本位的文化成員往往將他人的面子需要和群體的和諧放在首位。……細細品味。儒家語篇系統這種群體取向和等級次序意識無不反復體現在電影中許父與許大同、大同與兒子，甚至是大同與妻子的交往之中。

四、結語

文化對于一個民族、一個國家來說是至關重要的。差異性是文化諸多重要的本質特征之一。承認文化差異，尊重多樣文明是每一個嚴肅地談論文化問題的人應有的認識、立場和態度。尊重各種不同文化、多元文化溝通是消除誤解的重要措施。中國是一個有著燦爛而悠久的歷史文化的國家。中國電影在走出國門走向全球的過程中應該成為按自己的價值體系建立起來的文化模式，而不是成為好萊塢模式下的文化附庸；要有自己的民族特色和民族個性；應該以一種獨特的民族性的形象去引導國際的觀眾需求和價值取向：把中華民族最優秀的精神、文化和形象展示給國際觀眾，向國際傳播一個美麗可愛的中國。《刮痧》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