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 寧
與幾個從小城鎮出來的女子們聊天,大家一致認定,假若有來生,一定不做姐姐,不管是親的還是被某個幼稚大男生賴上的,都堅決不做。
這當然只是假如。事實上我們幾個80年代初期出生的女子,都無一例外地,有個被我們視為拖累的弟弟。這個弟弟在我們還沒有享受完父母恩寵的時候,便迫不及待地來到世上,跟我們爭搶父母的呵護。年節時的壓歲錢,因為年長他幾歲,又是姐姐,便需要奉獻犧牲,需要禮讓吃苦。如果考試拿了第一,那一定是我們這做姐姐的,理所應當的成績,而那個因為年幼便可以任性撒嬌無禮蠻橫的弟弟,則在任何的錯誤面前,享有被大人赦免原諒的權利。
與身份相似的幾個女子聊起來,發現完全靠自己在城市里拼闖出一片天地的我們,各自的弟弟,竟然是一樣的沒有出息,在我們的蔭庇和光芒下,吊兒郎當又無憂無慮地活著,似乎只要有我們這個姐姐在,哪怕將來父母不在人世,他也照例可以跟著混得風生水起的姐姐過幸福悠閑的生活。
朋友漣的弟弟,讀書時馬馬虎虎,勉強考了一個三流的大學,眼看著就要大學畢業,可是專業不佳的他,卻面臨畢業即失業的危險。漣為他著急,他卻覺得無所謂,在漣為他買來的考研書面前無動于衷。漣問他究竟想要考研,還是去社會上無業晃悠一年,他卻自己也說不清。漣的父母幾次打電話來,讓她這做姐姐的無論如何都要為弟弟把握好未來,要么給他找份好的工作,要么讓他考上北京一所大學的研究生,以后跟她近了,可以更好地照顧這個弟弟。母親在掛上電話之前,只丟給漣一句話:我們老了,不頂用了,以后就將小弟交給你了,你好好代我們操心吧。
這一句讓漣覺得萬千委屈,一路走來,父母從來沒有說為她這個瘦弱的女孩找一個人倚靠片刻,似乎她生而為姐,就注定了成熟和義務。那時漣已經懷有三個月的身孕,又在北京擔負著沉重的房供,而這個不爭氣的弟弟,卻和父母一樣,將他自己推給了漣,似乎,如果他沒有好的前途,便是她這做姐姐的錯。
漣在這樣的責任中,幾乎每天都打電話,讓弟弟安心學習,并想盡各種辦法,為他創造一個良好的學習環境。她還奔走于各大書店和網站,為他查找考研資料,并幫他分析歷年考題的特點。做弟弟的,幾乎覺得厭煩,每次聽她打電話來,都會敷衍了事,說自己已經很努力了,不用她再絮絮叨叨督促了。
等到考研成績下來的時候,漣的弟弟差幾分沒有考上想讀的大學,只能調劑。這時向來討厭漣的照顧的大男孩,想要讀研的欲望,突然異常地強烈,開始自己主動檢討沒有聽她的話,否則一定可以多考幾分,不讓她如此辛苦奔波調劑。漣對于他這樣肯定是父母教授的甜蜜計,哭笑不得,但為了滿足父母的心愿,她唯有挺著肚子,去自己所讀的大學找過去的老師幫忙,并在得知競爭激烈的時候,用盡一切可能的關系,打通人事障礙。
最終漣的弟弟如愿以償地讀了研,盡管只是自費,而且還需要賴在漣的家里住宿。漣的父母當然因此興奮異常,到處朝人炫耀,說弟弟畢業后,漣到時也在北京混得如魚得水,一定可以將弟弟也留在北京,并和漣一樣結婚生子,擁有艷羨小鎮人的北京戶口。
但我們卻為漣覺得委屈,覺得她的弟弟考入北京讀研,對她來說真是一件更辛苦的事。且不說七八萬的學費要讓她出,將來還有無休無止的事情等著她去“照顧”,想起來簡直是個永遠甩不掉的大包袱。假若漣“自私”一點,當年不在父母的教導下,一路督促這個不成器的小弟,讓他留在小鎮父母身邊,那么將能省卻了日后他走進北京多少的麻煩。
而我的另外一個做姐姐的朋友,則說,現在她對“姐姐”這個稱呼都神經過敏,看到那些網上網下因為小她一個月便甜甜叫她姐姐的男人或者男生,她便有將他一腳踢進宇宙黑洞去的憤怒。而事實證明,但凡喜歡叫她姐姐的這些男士,大多是依賴性強,躲在蔭庇下不想長大的孩子。
對于這樣的孩子,姐姐們最好的方式,當是打他一巴掌。這一巴掌,不是因為憤慨和委屈,而是讓他們記住,沒有誰,應該對他們的成長負責,承擔義務,或者成為他們遮陽避雨的大傘和晴空。姐姐,它代表著溫暖與相依,卻不是疲憊與負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