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妙策

孟　暉

據說網絡文學近年最火的兩大題材一是“穿越”，一是“耽美”。所謂“穿越文”，就是幻想一位現代酷女孩因為某個意外的機緣，忽然穿越時空，回到了古代的某一皇朝，于是得以與青春年華的漢武帝、衛青或者唐太宗、雍正等著名歷史人物談情說愛、悲歡離合。寫手是女孩，讀者也是女孩，顯然，這是年輕女性們在虛擬空間中聚眾狂歡，共同滿足對浪漫的渴望。

“穿越文”火爆，讓網上出現了不少幽默的討論帖子。有個帖子就嘲笑寫手們視野太窄，只會讓自己筆下的女主角——網上調侃地稱為“女豬”——在明君英將面前高吭現代流行歌曲，據說唱得最多的是《一剪梅》，然后漢武帝啊雍正啊就陶醉于“女豬”的歌聲而竟生情愫。看到這類帖子，我是一邊跟著笑一邊不由得暗暗著急，恨不得也上個“保證不會驚動歷史的十大穿越妙策”之類的帖子，出出點子。說來純屬好玩的寫作，實際也并非不費腦筋的。一個現代女孩，忽然落身在古代的后宮里，要在三千佳麗當中很快引起君王的注目，非得有一點特別的“才藝”、做出一點突出的表現才成?？蓪懯謥碚f，有一個非常具體的困難，就是這個現代女孩的作為不能夠違背文明發展規律，不能引發“蝴蝶效應”，必須順應歷史的實情。女主角必須在不改動實際社會進程的情況下，運用現代生活賦予自己的知識能力，在古代世界一展才華，這確實是擺在作者面前的超級挑戰，然而也正該是這類寫作的趣味所在啊。

其實，以中國歷史之綿長豐厚，要在“穿越”中耍些可愛的、娛人娛己的小聰明，是頂不難的事。最簡單的一招，就是把另一個朝代當中出現過的器物、工藝、技術，改頭換面，用到女主角所在的時空里。比如，將漢代用于計時的“銅漏壺”改成陶瓷或石頭的材質，安放在宋代的園林當中，讓漏壺里的滴滴落水不斷點打在荷香的庭池上。實際上，宋人庭院中確實安設有類似形式的計時漏壺，作者完全可以厚著臉皮寫成，恰恰由于自己的女主角開動腦筋“古為今用”，才使得十一世紀的生活中從此有了這種詩意的“時鐘”， 也于是宋詞中才有了“夜久涼生，庭院漏聲頻促”（蔡伸《看花回》）的優美。然后，不妨順便安排女主角親眼看到李約瑟向往不已的場景——偉大的科學家蘇頌率領手下試驗安裝巨大的“自動報時鐘樓”，甚至讓她利用現代機械知識對蘇頌指點一二，歷史感不就油然而生了嗎?

同樣簡單的一招，是把文獻中隨便哪種沒有記載發明人的巧技據為己有，憑借穿越文愛用的搞笑風格，將冰冷的史料記錄轉化成活潑的歷史直播，呈現給讀者。比如一個數理化“小白”的女生，就憑著化學課上的一點印象，硬是用飯甑和火灶造出了一具蒸餾器，一舉實現了昂貴的阿拉伯玫瑰香水“薔薇水”的生產本土化；酷愛美食的饞貓拔下頭上玉簪從胡商手里換來胡椒，用香辣湯俘獲了皇上的胃與心，同時也改變了中國滋味史。

穿越文到底屬于“言情”一路，當然不一定非搞得風云跌宕、壯懷激烈，花香簾影、香軟紅艷才是當行功夫。照這個標準，那可沒人比藝術設計領域的女生更適合穿越了，室內裝飾公司的受氣新人為漢武帝的宮殿裝上云母窗，或者為吳主孫亮制作那一組在文獻中如此著名的琉璃屏風；時尚業的菜鳥利用古代宮中端午“斗草”的機會舉辦一場既華麗又清新的古代時裝發布會；開美容專欄混稿費光說不練的懶妹，把翠蝴蝶花揉出藍汁，與紅花汁一起反復浸泡絲綿，為清宮的后妃們制造出一種叫做“夜色紅”的、色澤沉暗的點唇胭脂，并且公然以點在唇上的一抹“夜色”與雍正帝展開性格上的交鋒……

穿越文是最輕松的玩鬧，玩也要玩得認真，日本動漫做出了最好的榜樣。把一種娛樂最終玩到了獨孤求敗的地步，結果就是日本的這一類文化產品遠遠跨出了國界，征服了全世界很多地方的年輕人的心靈。用“穿越”的魔棒點開時光的大門，傳統文明世界宛如千山青色層層推伸向歷史深處，女孩子們可是廣闊天地，大有可為喲?！?/p>